（126）138弄 高考了！
教育界重灾区，百废待兴，教育断层，悬崖式，断层……，
迭几个字仁仁在报纸空白处反反复复写了又写，整整一个下半天，仁仁懒懒地坐在编辑办公室桌子旁，拿支笔在报纸空白处乱写，台子上一大堆稿纸，伊无心修改编审，伊啥也不想做，嘴巴干了也不想去倒点茶喝，惆怅、烦恼、悲切，心里乱成一团，胸口像有团铅重重压着……。
房间外面，人影晃动，或一个两个急匆匆走来，或三五成群闹哄哄涌来，仁仁晓得这些人是根据最近政策来场长办公室办理离场手续，伊拉有的上调去上海国营企业工作，有的顶替爷娘回上海进爷娘单位上班。
仁仁并不眼热伊拉。仁仁想好了实在呒么读书机会，就等上调机会，或者，像囡囡讲的那样，给报纸投投稿，或许被报社看中收编录用，或者成为自由撰稿人，或者成为作家，听天由命吧。
“喂，侬做啥啊？发啥呆啊？”文颖进来。
“倷最近好像呒么排练？呒么听到倷拉手风琴啊？”
“排练啥排练！现在，啥人有心思看文艺演出，侪忙着办理上调顶替手续，阿拉排练啥啊？！”
是呀！仁仁嘴上不讲，心里老认同，伊看看文颖，两人目光相交，不讲言话也晓得对方的心思。
“晶晶快读完大学了！现在大学三年制，三年就毕业了。阿拉还八字呒么一笔撇！”文颖叹口气。
“咳，覅讲了！一人一福吧，各人头上一爿天，招娣还英国留学回来了呢！”
“阿拉年纪一天天大上去了，恐怕不再有机会到学堂去读书了，”仁仁低声讲。
文颖听了不响。仁仁也不响了。两介头坐在那里盳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发呆。
最近几个月，不，最近半年多，不，恐怕一年多来，伊拉两个人常常坐在一道发呆。
“哟！囡囡来信了！”这天，仁仁从食堂打饭回来发觉台子上放了一封信，封面上纤秀的字体酷像囡囡的笔迹，拆开一看，果然是囡囡的信。
囡囡讲，伊去复旦工人写作班学习了，是单位推荐伊去的，伊蛮开心。囡囡讲，最近，伊听说，伊拉学校有几位教授到北京去开座谈会，讨论高等学校招生问题，据说要进行文化统一考试，全国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侪可以报考，择优录取。
仁仁不敢相信自家眼睛了，文颖一回宿舍，仁仁就让文颖看信。
“我正好下个礼拜回上海，我叫奶奶去打听打听，伊认得不少有名气的教授。”
两个多礼拜后，文颖回来了，确认北京开了有关高校招生的座谈会，但具体情况不清爽。
“不管哪恁，无风不起浪，看有点苗头，侬看，” 文颖拿行李袋打开，“迭趟，我一点吃的物事也呒么带，就带了书，我拿以前阿拉一道学习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带来了！阿拉一道复习起来！”
“侬太英明了，太正确了，带书不带吃的物事！”
“阿拉两介头从明朝起就认真看书复习，不管有没有招收考试，也不管阿拉有没有资格参加考试，先用功复习起来，有备无患！”
“希望有资格，希望不会发生那些当领导当干部像上次那样捷足先登！”仁仁脸上闪过一丝忧郁。
有关大学招生考试的消息越来越多，大家从悄悄谈论发展到刚开讨论。
一天，仁仁刚刚打好饭走出食堂，农场广播站的有线广播中断了正在播放的音乐，接着播放了国务院10月12日批准的教育部《关于1977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的意见》全文，播放了《人民日报》社论，还播放了关于高校招考考试的方案。方案明确规定凡是符合条件的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都有资格报名参加大学招生考试，按成绩择优录取。
早有传闻，但真的消息来了，大家侪有点惊讶，仁仁端着饭盒，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仔仔细细地听，生怕漏了一个字。
其他人也都原地不动，侧耳细听。
这个消息太重要了！
仁仁听到，这次高考招生采取自愿报名，无须领导批准的方式，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公平啊。仁仁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宿舍，
“文颖，侬听到了伐？听到了伐？高校招生考试，覅领导批准！”
“听到了，我给奶奶写信了，告诉她最近不回去，我要复习迎考，还要等着报名，不能错过了。”
“十年呒么招生了，这次报考的人肯定兆兆番。幸亏阿拉听到风声已经开始复习了。还幸亏，阿拉听爹爹姆妈的言话，动乱年月呒么出去乱来，也呒么瞎混虚度光阴，在屋里认认真真学习了高中课程。”
“真的，你们家的家庭课堂办得真好。”文颖深有感触。
这时，仁仁看到有人踏脚踏车朝小镇方向去了，紧接着又有四，五个人踏脚踏车去镇上了，接着八，九，十个人去镇上了，他们有的去镇上新华书店买书了，有的给家里寄信，有的给家里打电话了，侪请家里帮忙购买数理化自学课本，购买做练习题的拍子薄练习薄。
考试日期定在12月11日星期天，只有两个月的复习时间。时间紧迫，幸而，仁仁和文颖有全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两介头立刻拣出数理两套书，铺开一张白纸开始制定复习迎考计划。
两三天后，仁仁接到爹爹姆妈的信。来信说自从高考消息一公布，全上海的《数理化自学丛书》统统卖光，全市印刷厂加班加点印刷迭套《丛书》，还是供不应求。全上海做练习用的拍子薄练习簿也销售一空。十年呒么招生了，几乎家家侪有报考生，读书风气浓得不得了。爹爹姆妈关照仁仁和文颖注意身体，劳逸结合，好好复习，爹爹姆妈认为仁仁和文颖十年来呒么荒废时日一直在认真学习，尽管这次报考人不少，但机遇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两个月的时间飞快而过。
12月11日星期天，天气晴好，农场食堂为考生准备了早点，用大卡车送考生赴考。
仁仁和文颖考得很顺利。毕竟伊拉原先功课好，又在仁仁家的家庭课堂学完了高中数理。还学了英语，语文么，伊拉一直看优秀的作品，也呒么荒废。
1978年1月7日，仁仁和文颖收到了体检通知，说明伊拉两介头文化考试通过了。
体检结束，仁仁文颖回上海过春节。
左邻右舍消息真灵通，老远看到仁仁文颖就挥手大叫：“大学生来啦！大学生来啦！”
裁缝阿祥见了仁仁文颖，笑嘻嘻迎上来道喜：
“恭喜啊！恭喜啊，阿拉大兒子迭趟也去考试咯。伊前两年从农场上调回来，在华师大进修两年后在附近七一中学教书。伊不满意，伊是一心想读大学，迭次伊也去考了，伊报考‘焦大’，伊也体检了，我马上要当‘焦大勒爷’了。” 阿祥老得意
“恭喜侬啊！恭喜侬啊！倷大哥哥一向功课好，育才的高材生。”
“哦呦，哦呦！倷看迭个阿祥！开心煞了，到处讲，到处讲！”酒甏不晓得啥辰光来了，”阿祥，侬先拿大学名字搞搞清爽，” 酒甏笑着对仁仁文颖讲，“倷阿祥师傅不晓得交大哪恁写的，以为是物事烧焦的‘焦’字，交大到了伊嘴巴里变成‘焦大’了！伊啊，一歇歇‘豫菜勒爷’，一歇歇‘焦大勒爷’，当《红楼梦》里焦大勒爷，啥光荣啊？脑子呒么咯！不怕人家笑话！“
阿祥不管啥个“焦大”，还是“交大”，反正兒子要读大学了。
夜里，仁仁姆妈请林奶奶文颖一道吃夜饭，大家为仁仁文颖文化考试通过高兴。
“总算一块石头落地上了！”仁仁姆妈深深呼了一口气。
“这次高考，真要感谢我国著名电化学家，中国科学院化学部院士，武汉大学副教授査全性先生，是伊在座谈会上向邓小平提出咯，邓小平当场拍板，印考卷缺少纸张，动用了印刷《毛选》的纸张……。哎，文颖，侬啊有感到考卷的纸张特别好？”
“我要紧做题目，哪里注意考卷用的啥纸头。”
“看来，迭次上面领导真的很认真。好事体！教育抓起来，国家侪有前途！”
“教育抓起来，阿拉要上大学了，有前途了！”文颖凑近仁仁耳朵轻轻讲。
仁仁紧紧握住文颖的手：“我们终于盼来了！等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