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138 弄 三雄一雌
又到春节，姆妈来信关照仁仁多买点崇明蟹回上海。
以往，仁仁准备回沪过春节时，姆妈总归来信对仁仁讲啥也覅买，啥也覅带，只要拿自家安安全全，健健康“带”回家过年就好了。
这次，姆妈关照仁仁买蟹，还要买交关崇明蟹回去，姆妈讲，要办个蟹宴。
林奶奶和晶晶阿娘也关照文颖和阿康买蟹，还专门关照雄蟹与雌蟹的比例要三比一。
“侬晓得做啥要三雄一雌？”文颖神秘地笑笑，凑到仁仁耳边：
“‘四人帮’三男一女！”
“哦！”仁仁醒悟。
“我奶奶讲，‘四人帮’倒台，北京人敲锣打鼓庆祝，还吃四只一串的大闸蟹，每串三公一母，侬看，全国呒么一个人不恨迭四个坏蛋！”
“是咯！伊拉害死兆兆番人！”
“不是伊拉，我爷爷二叔不会死！”文颖伤心地低下头
“覅伤心。人在做天在看，恶有恶报，现在报应来了！伊拉肯定遗臭万年！”
“真希望有人拿伊拉做成秦桧和他老婆那样跪在地上的雕塑，让世世代代中国人唾弃！”
“中国人应该牢记这十年动乱，血腥浩劫，永远不能让迭种事体再发生！
“…….来，阿拉早点睏觉，明朝去集市，我奶奶要的蟹一定要买到。”
第二天，仁仁和文颖一早去食堂打饭，还多买了几只馒头当路上的干粮。出了食堂看到阿康跟阿庚朝伊拉走来。
“啊！是倷啊！啥个风拿倷吹过来的呀！”
“欢迎阿拉伐？”
“欢迎，当然欢迎！来，去食堂吃早饭！”仁仁高兴地拍双手。
“吃过了！倷食堂的伙食还真不错！”
“阿拉阿娘叫阿庚来帮阿拉采购，阿娘今年还想要羊腿，阿娘自从吃了崇明白羊肉，现在特别迷信崇明白羊肉，派阿拉来买，叫阿拉帮倷拎崇明蟹回去。”
采购结束，仁仁文颖阿庚阿康拎着大包小包乘上双身渡轮回上海了。
上海变了，到处一片欢声笑语，到处可听到令人热血沸腾、回肠荡气，庆祝胜利的《祝酒歌》，人人如释重负，步履轻松，笑容满面。
一踏进弄堂，就看到晶晶阿爷阿娘和林奶奶站在那里聊天，深冬腊月寒风萧肃，三位老人拄着拐棍，精神抖擞，谈笑风生，长远，长远呒么看到伊拉嘎精神了。
今年大年三十，“四人帮”倒台后的第一个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认真掸灰扫尘，彻彻底底驱走十年浩劫阴霾，欢欢喜喜迎接新时代到来。
回沪第二天，姆妈拿出爹爹买的齐白石画册，跟仁仁讲：
“爹爹上班前关照，叫侬临摹齐白石那幅画，挂在墙上。”
仁仁翻到爹爹夹着书签那页，画面是四只螃蟹，上面写着‘看你横行到几时’，仁仁会意地笑了。
“哟，侬画画啊？”
仁仁不用回头，听声音就晓得是晶晶。
“侬看阿拉阿康，稀里糊涂拿侬迭只小行李拎到阿拉屋里去了！还好里面装的是崇明白扁豆，不会坏脱！”
晶晶把小行李袋放在仁仁脚边，
“侬画蟹，做啥？买了嘎许多蟹还不够啊？”
“侬看看上面写的啥？”
“‘看你横行到几时？’”晶晶轻轻念，“太对了！全国老百姓的心里话！侬帮阿拉屋里画一张，我去贴勒阿拉客堂间。迭四个坏蛋终于下台了！十年浩劫啊！多少人死脱！阿拉阿爷阿娘讲到迭四个恶魔牙齿咬得嘎嘎响！”
一歇歇，文颖来找仁仁：
“那幅螃蟹的画，也帮阿拉画一张，我奶奶也要。十年浩劫，我家走了两个！奶奶恨死了那四个恶魔！”
仁仁应允，摊开纸笔，又开始认认真真画。
“仁仁，侬画好了？”姆妈看到仁仁在收拾砚台毛笔，过来问，“侬画好了，帮我去买点葱。天冷，阿拉花园里的葱长得慢。侬去崇明后，也呒么人好好管理菜园子，草长得比葱高了。”
仁仁披上外套去买葱，马路上几乎家家的侪在播放《祝酒歌》：
“美酒飘香啊歌声飞
朋友啊请你干一杯
请你干一杯
胜利的十月永难忘
杯中洒满幸福泪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十月里响春雷
八亿神州举金杯
舒心的酒啊浓又美
千杯万盏也不醉
……
仁仁不由地跟着哼起来。
“妹妹，妹妹！停一停，等等我！”仁仁听到有人在后面叫伊，回头一看是酒甏。
“妹妹，谢谢侬啊！嘎有心，特地带崇明蟹给我过老酒。”
“应该是我谢侬呀！每趟回崇明，侬总归要送我一大包老好的奶油蛋糕！老感激侬咯！崇明蟹不大，不好跟大闸蟹比……，”
“崇明蟹老好！老好，崇明蟹是迭恁的小蟹品种，看看不大，蟹黄蟹膏老多，蟹脚老硬！老赞咯！我跟小六子爷还有阿祥师傅，还有招娣阿爸，几介头昨日老酒吃吃蟹过过，味道老好！”
仁仁晓得酒甏肯定又跟小六子爷，裁缝阿祥还有招娣勒爷聊天聊到半夜三更，说不定聊到天亮！
酒甏、小六子爷、裁缝阿祥和招娣勒爷绝对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好男人！好汉子！绝对关心国家大事，世界大事。照酒甏的言话，“伊拉侪讨论正正经经国家大事，男人不关心国家大事还叫啥个男人！” 酒甏看不起那些蹲在马路边谈香烟谈老酒，看着路过的女人谈女人的家伙，“迭瓢货色” 酒甏最覅看伊拉，“老酒吃吃盳忙天，倭豆嚼嚼放放屁，有啥出息！”
酒甏老婆无锡娘子讲，自从中国发射了第一颗原子弹，酒甏一天中最重要的事体不是吃老酒，而是看报纸，屋里定了靠十份报纸《解放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日报》《新民晚报》《工人日报》…… 挂满一面墙壁，屋里吃饭间弄得像读报室会议室。
无锡娘子讲，酒甏现在一开口就是：原子弹宇宙飞船，闭口就是美国哪个什么松，现在天天骂那个三雄一雌四人帮。小六子爷裁缝阿祥也老关心时事，小六子爷连站柜台的心相也呒么了，一直叫伊老婆小六子娘做“柜台猢狲”；裁缝阿祥呢，那天听到四人帮倒台，兴奋煞了，帮人家缝衣裳辰光，前片后片搞错了，还好及时发现，差点吃赔账！
仁仁想到此不由笑了，四人帮倒台，全国上下欢天喜地，希望形势越来越好。
“美酒飘香啊歌声飞
朋友啊请你干一杯
请你干一杯
胜利的十月永难忘
杯中洒满幸福泪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
仁仁捏着买来的葱姜拐进了弄堂。今朝吃年夜饭，仁仁要去摆圆台面了。
自从林爷爷和二叔走了后，仁仁姆妈怕林奶奶过年冷清，一直请林奶奶一家和自家一家一道吃年夜饭，一道守岁，这已成了惯例。弄堂里的人，吃好年夜饭也侪聚到仁仁家来，喝喝茶嗑嗑瓜子讲张讲张。
今年当然要讲粉碎“四人帮”。
“人在做天在看！”阿娘讲，“迭四个人真正坏胚子！十年，老百姓苦头吃足！”
“迭种人不会有好结果！老天不容！倷看，全国多少人家遭殃！”
“迭趟文艺界教育界首当其冲，重灾区！” 晶晶爸爸讲，“倷大家看，到现在大中小学还呒么恢复正常。一个国家哪恁可以迭恁搞啊？！知识断层，科学断层，科技人员断层，讲给倷听，再下去，医生要不够了，老医生总归要让伊拉退休伐？年轻的医生呢？”
晶晶妈妈激动地接口：“医生，尤其是外科开刀医生，又不是小菜场刮鱼鳞拉鱼肚肠摆摊头！医生不是一天可以培养出来咯，学医五年，实习两年，七年才能出来一个新医生，开刀医生更加覅讲了，呒么经验好上手术台？！光靠赤脚医生哪恁来三？医生呒么本事要医死人咯！”
“十年辰光浪费脱了！还有交交关科学家迫害致死，侪是人才啊！真正可惜！不然，阿拉国家有交关领域可以赶上世界先进水平！可惜！”
“听说，现在正在大力度拨乱反正，真应该好好抓了。百废待兴啊！”
仁仁文颖晶晶坐在一边认真地听大人谈论国家大事，听到要“拨乱反正，百废待兴”，仁仁的心“呯呯呯”急促跳起来，是不是学校也要正常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