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138弄 “乒乓外交”
冬季水利工程提前完工，大家松了口气。
仁仁来崇明岛已第四年了，参加了四次冬季挖沟开渠工程，伊已能娴熟灵巧使用崇明鍬和泥篓，还能双肩挑沉重的河泥担子，当然伊的双手粗糙了，肩膀也磨得厚厚实实了。
每年水利工程完成，春节也快到了，知青们开始购买年货，准备回上海过春节。
回上海那天一清老早，文颖来了，拉着仁仁爬上一辆拖拉机，仁仁一看阿康和另外两名文艺小分队队员已经坐在拖拉机上了，不一会儿，一切就绪，文艺小分队队长“突突突”开着伊拉到镇上去买带回上海的崇明土特产。
文艺小分队队长和当地老乡关系老“得得够”，老老“铁”，老乡朋友帮伊拉搞到了崇明白山羊肉、崇明白扁豆、崇明香酥芋、崇明沙乌头猪肉，还有崇明糕……。仁仁文颖阿康几个人买了交交关，几乎拿一年工资统统用光，几只旅行袋塞得扑扑满，快要裂开来了。
“啊！倷回来啦！阿康文颖仁仁伊拉回来啦！”在弄堂口张望的顾妈一眼看到阿康仁仁伊拉马上哇啦哇啦叫，“我勒嗨弄堂口等了半日天了！头颈伸得也要断下来了！来，东西放下来，倷先去汏浴！阿娘为倷准备了脱苦菜（塌苦菜）冬笋肉片年糕汤了。”
阿巧跑了过来：“啊呀呀！啊呀呀！我在弄堂口等等倷不来，进去给奶奶泡点茶，想不到倷来了……。”
佳佳和弟弟跑来帮仁仁把行李拿进去，这时，晶晶早班下班回来了，一眼看到仁仁文颖奔过来抱着两人转圈：“想死倷勒呀！想死倷勒呀！今朝夜里阿拉睏一间房间，好伐？”
“阿拉奶奶老想文颖，文颖今朝要陪陪伊奶奶,……，”阿巧听到赶紧讲，“明朝夜里，倷几介头睏了一道好了, 随便倷睏一间房间，一个被头洞，一夜不睏发疯到天亮，随便倷！”
“覅急，覅急，我先去陪奶奶，夜里等奶奶睏熟了，我溜出来跟倷睏。”文颖走到仁仁文颖旁，悄悄讲。
“我也先去陪阿拉爹爹姆妈吃夜饭，讲讲言话，夜里偷偷溜过来，好伐？”
“倷要来啊！覅放我白鸽哦，叫我一介头眼睛张得巴瞪巴瞪老大像戆徒一样等倷！”
夜里，老老晏了，11点敲过，仁仁来了，看到囡囡早已钻在晶晶被头洞里了，一歇歇文颖也悄悄推门躽进来，四介头抱勒一道，久别重逢开心啊！
“哎，哎，倷啊有觉到上海变化老大？”晶晶看到大家侪抱好热水袋坐到床上，脚侪伸进放了汤婆子的被头洞里问。
“要紧不煞回来，天也暗了，呒么看清爽啊。有啥变化啦？”
“上海的马路是不是老清爽啊？”
“好像蛮清爽，冬天来了，西北风一吹，梧桐树的黄叶枯叶侪吹光了，马路上的垃圾也吹光了，当然清爽啰！”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么，倷晓得上海最近几个号头老忙咯，有交关重要外国客人来上海。’’
“啥个外国重要客人要来啊？”文颖问。
“倷听到过‘乒乓外交’迭桩事体伐？”
“听到过，当然听到过！侬以为阿拉崇明是消息闭塞的荒山野岭啊？”文颖不服地讲，“阿拉崇明有报纸，有广播台，消息老灵通咯！‘乒乓外交’么，不就是一个美国运动员搞错了跳到中国运动员的大客车上去了那桩事体！”
“对，对！是迭桩事体，报上登过。”仁仁讲。
“到底哪恁一桩事体，我不清爽，倷啥人讲讲。”囡囡用询问的眼光看看大家。
“今年上半年，4月份，在日本名古屋举行第31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一名美国运动员，好像叫科恩的，头五头六跳错车子，跳到接送中国运动员的大客车上去了。大客车开到中国运动员住的宾馆有蛮长一段路，开头，大家不晓得哪恁招呼这位美国运动员，但总归不能冷落伊，不睬伊，中国乒乓运动员庄则栋主动上去和这位美国运动员打招呼，临别时，庄则栋送科恩一幅印有黄山图案的织锦缎，科恩想回礼，伊身上摸来摸去只摸到一把梳头的塑料梳子，觉得很不好意思。第二天，科恩专门到中国运动员的地方，找到庄则栋，送了庄则栋一件印着和平标记和印着‘Let It Be’的运动衫。在场记者问科恩想不想去中国，科恩讲伊当然想去，后来美国队的副领队就来拜访中国队，提出希望中国队邀请美国队访华。”
“仁仁，侬晓得真多，讲得嘎详细！”囡囡佩服。
“人家仁仁一直办《学报》《知青报》的，迭种新闻伊记得老牢咯！囡囡，侬算问对人了！”
“中美两国运动员互访后，原先紧绷的两国关系开始解冻，所以现在讲‘ 小球转动了大球’，” 文颖补充。
“囡囡，侬现在清爽了，对伐？这几天美国总统要来中国访问了！上个号头，美国总统的先遣部队已经来过了，阿拉厂里的青年人侪去当纠察维持秩序咯。我也去咯！”晶晶得意地讲。
“侬嘎调皮捣蛋的人，也能当纠察维持秩序啊？”仁仁朝晶晶眨眨眼睛，戳晶晶一句。
“我老积极咯，”晶晶不睬仁仁，接着讲，“阿拉不但做纠察，还搞环境卫生，阿拉中国人，礼仪之邦咯人，有客人来，总归要拿屋里弄得清清爽爽，好好接待，更覅讲来外国客人了，对伐？？阿拉单位的民兵负责南京西路、陕西北路、茂名北路、延安中路、瑞金路迭一带环境卫生，倷不觉得这一带比老早更加漂亮了？”
“原来有侬的功劳啊！侬讨功劳，讨阿拉表扬啰？”文颖拍怕晶晶的肩膀，“这一带整洁漂亮，也有仁仁，囡囡跟阿拉的功劳啊！阿拉从小在这里当‘绿化近卫军’咯! 侬忘记啦！”
“哪恁会得忘记！迭一带是阿拉上海最最漂亮的地方，那四排梧桐树多少精神！”
“我在崇明也老想这几条马路，” 仁仁插进来讲，“尤其面对黄土背朝天坌巧克力的辰光，太阳辣豁豁晒下来，真希望有梧桐树遮遮荫！”
“好唻！田里种一排排梧桐树还好种稻种菜啦！”
四个人哈哈大笑，睡意全无。
“倷不想睏觉，阿拉再讲点好笑事体给倷听。哎，我拿来交关过年吃的瓜子，长生果，阿拉年货先吃起来！”晶晶把瓜子长生果倒在红木茶盘上端到床上。
“讲给倷听，我1月3 日前头一个礼拜就开始忙了！阿拉领导叫我去参加接待外宾的工作，我当然去喽，接待外宾用不着进车间挡车了，覅早中夜三班倒了，我老积极咯。”
“覅上夜班老好咯，上夜班真正太吃力，我有一次加班加到夜里11点眼睛就张不开了。”囡囡同情晶晶上三班辛苦。
“倷晓得，1月3日来的那批外国人是美国总统的先遣小组，这个工作组人老多, 大部分是新闻记者，电台工作人员，美国总统访华大事体呀，要通过通讯卫星播放电视图像向全世界报道，还要向全世界报道中国现况。这批人来上海后住在茂名南路锦江饭店，在南京西路的友谊会堂开会，还要参观上海展览馆。一句言话，伊拉的活动范围就在阿拉静安区，就在阿拉弄堂附近。中央有指示讲‘外事无小事’不能有差错，尤其要保护好美国客人的人身安全。静安区领导深感责任重大，调动全区优秀民兵和青年参加这项工作。”
“啊哟，侬是优秀青年啊？看不出，侬嘎来三！看不出，看不出！”仁仁忍不住嬉皮笑脸朝晶晶做只怪面孔，戳晶晶一句。
晶晶朝仁仁瞪一眼，继续讲：“阿拉的任务是在黑格将军带领的先遣小组及其随行人员访问上海期间担任治安工作，乔装成行人，以锦江饭店展览馆为中心，在南京西路、延安中路、陕西路、茂名路、铜仁路等周边地段巡逻。”晶晶滔滔不绝地讲，有点口干，喝了一大口水，“天老老冷，上海一月份的天气，阴丝丝的冷，迭种天气急匆匆走路，或者跑步，人会暖热，慢吞吞趤马路啊会不冷？领导体谅大家，关照大家趤一圈就到阿拉的集合地点平安电影院里面去休息，喝点热茶，吃吃面包，发给阿拉每人一只奶油白面包，就是那种奶油味道老浓的小枕头面包。”
“迭种面包老好吃，一角三分一只，我常朝买了吃，到了崇明呒么吃过！老想吃咯！”文颖插一句。
“我也欢喜吃咯！阿拉姆妈用自家做的烘面包的夹子烘好，搨一点泰昌买的白脱油，老好吃。阿拉爹爹有辰光还在上面搨一点点醉方白腐乳，老鲜，老好吃，阿拉爹爹讲这是中西合璧，啊哟，我馋吐水出来了！”
“哎哎，倷讲面包，还是听我讲啦？”晶晶急了。
“个么，侬快点讲侬的笑话呀！阿拉伸长头颈等半天唻！”
“好，好，我讲，这次静安区参加迎接外宾的民兵和青年分成好几个小分队，阿拉小分队的领队是上棉四厂的民兵队长，伊老认真老老卖力，管阿拉管得紧呵！其他小分队成员侪可暖暖热热坐在平安电影院休息等待“上岗”，伊不准阿拉去，下令阿拉顶着上海一月凛冽寒风在沧州饭店外面马路上待令，时不时有事没事吹哨要我们列队听他训话。伊言话老多，老啰嗦，一句言话重重复复，讲了一遍又一遍，听得阿拉耳朵里老茧也要生出来了，伊每次训话结束时，还重重复复带领我们振臂高呼：“时刻提高警惕！”几次下来，我发现伊从来不讲后半句：“不要麻痹大意”，我仔细一看，原来伊一面孔大大小小坑坑洼洼的麻皮，‘的像黄豆小的像芝麻’，我拿迭个重大发现告诉好朋友，阿拉这帮子“小丫头”兴奋不已，马上“密报“所有队友。等伊再次领大伙喊：“时刻提高警惕”辰光，阿拉紧接着，一字一顿喊：“不要麻——皮（痹）——大意”，还故意拉长“麻皮”两字，大家会意马上响应，笑着高喊：“不要麻——皮——大意！不要麻——皮——大意！” 民兵队长看着笑得东倒西歪，乐不可支的部下面孔涨得血血红，面孔上一粒粒麻子在蒙蒙夕阳余晖下“大放异彩”闪闪发亮，他立刻取消了烦人的训话。阿拉终于可以像其他小分队的成员暖暖热热在平安电影院里休息了。我老得意，不过我还呒么得意五分钟，伊寻到机会报复我了，指派我和一名老工人乔装逛街的父女俩去巡逻。给陌生人当女儿？！ 哪怕是假的，我也不乐意！我的“亲密战友”更惨，她长得高，被指派与一位男青年乔扮成情侣！昏过去伐？这位老师傅肯定看到了我不乐意的表情，笑嘻嘻地宽慰我 ：
‘好了， 好了，覅生气了，我就当侬几个钟头的假阿爸，一塌刮子几个钟头！’倷讲我啊要厥倒！”
“侬活该！啥人叫侬嘎坏！嘎曱甴？侬活该！”
“好啊，仁仁！侬覅逃！”仁仁一看晶晶要呵伊痒兮兮，慌了，仁仁最怕痒，赶紧躲开，一不小心把被头洞里的汤婆子踢到地上。
汤婆子里的水溜了出来，
“啊呀，汤婆子破脱了！阿拉阿娘要骂我了！”晶晶一看叫了起来。
“还好，还好，汤婆子呒么破，盖头落下来了！”囡囡拾起汤婆子仔细看。
大家送了一口气，七手八脚寻布头揩地板上的水，晶晶赶紧拿来拖㮥拖地板，
“快，帮忙揩干地板上的水，流下去不得了，下面房间天花板要有水迹足！阿娘要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