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138弄 红烧肉片

         仁仁拿只小凳子坐在宿舍门口吃刚从农场食堂打来的饭。

        辰光过得真快,到崇明务农已快三个多号头了,今朝是仁仁到农场后第三次吃肉,农场大约每个月吃一次肉。  

        仁仁看看盖在米饭与青菜上面的那块红烧肉,不,那,哪是红烧肉!只能算红烧肉片。

       食堂师傅的手艺真不错,能把肉切得如此薄!真有本事!仁仁看着那片肉摇头,再看,真的,红烧肉的壮肉部分真的像大家讲得那样“薄到透明”,仁仁不由地用筷子夹起红烧肉片,举起来仔细看,红烧肉片极薄极薄,虽然还呒么到透明程度,至少已经薄到半透明程度,薄的像磨砂玻璃,透过壮肉部分能模模糊糊看到头上的蓝天白云!

        仁仁听人讲,有人在农场食堂打好饭兴冲冲往宿舍跑,突然一阵风刮来,崇明的风是出名的“大去大来”,竟然拿盖在饭上面薄薄的红烧肉片吹走了!想到此,仁仁赶紧把那片肉塞进嘴巴,肚皮是最好的保险箱。肉呒么被风吹脱,仁仁庆幸。肉啥个味道,囫囵吞下,一点不晓得,仁仁有点懊恼。

       一大碗饭只有几根青菜,哪恁吃法?

        仁仁到宿舍去,从自家床铺下拉出一个旅行袋,离开上海时,姆妈为仁仁烧了不少小菜,干煎咸带鱼、带鱼做的鱼松、上海八宝辣酱、苔条花生米、上海酱瓜炒毛豆子,统统装在几只大口玻璃瓶里,放进旅行袋,还在旅行袋里塞了两听烤子鱼,两听午餐肉,一瓶红腐乳一瓶醉方腐乳。几位姐姐买了好几包五香牛肉干,奶油话梅、拷扁橄榄、酱油瓜子、盐津枣……,也统统塞在仁仁的旅行袋里。

       仁仁呒么胃口时,食堂小菜不够吃时,想家想姆妈烧的小菜,想上海零食时就从旅行袋里拿点吃吃。

        仁仁打开旅行袋清点一下自家“私货宝藏”, 八宝辣酱容易坏,仁仁最先吃了,咸带鱼消灭光了,酱瓜炒毛豆子也只剩空瓶了。仁仁用筷子挑出一点点带鱼鱼松,马上盖紧盖子。现在只剩带鱼鱼松、苔条花生米、两听烤子鱼,两听午餐肉,一瓶红腐乳一瓶醉方腐乳,要慢慢吃,细水长流,争取吃到春节回沪探亲前。

       仁仁嚼着姆妈炒的带鱼鱼松,味道真好!仁仁吃着吃着,眼睛润湿了,伊想家了。

       农场生活艰苦,农活繁重,仁仁每天做得腰酸背痛。

       好在今天下半天,仁仁不用去大田劳动,伊手割伤了,排长让伊休息。

       仁仁坐在宿舍门口,望望蓝蓝天,望望白白云,前几个月,伊还在自家花园里看蓝天看白云,今朝伊在崇明岛上看蓝天白云了!

        崇明岛的天比上海要蓝交交关,湛蓝湛蓝,像块透明的蓝宝石;崇明岛的云也比上海要白交交关,像一座座巨大的棉花山在蓝天悠悠移动。

       仁仁看了一眼包着纱布的手,想到了晶晶包着纱布的脚,嘿,嘿,两介头现在相隔嘎远,今朝晶晶做早班还是夜班,还是中班?

       仁仁想起了离开上海的那一天。

        南码头红旗飘飘锣鼓喧天,人山人海,侪是送去崇明务农的亲人。务农的知青侪是头次离家,一家人侪不舍得,侪去送行,码头上送行的人比去崇明务农的知青要多好几倍!

       仁仁文颖和阿康是那天去崇明务农的知青。

        晶晶阿娘为阿康留在上海,到学堂去跟老师“理论”了不晓得多少次,呒么用。后来听说,阿康如果不去崇明,阿康崇明农场务农的名额可能会分配给其他人,阿康会被分配到安徽、江西、黑龙江,那么,不是贪心吃白粥了,可能白粥也呒么吃了,阿娘一听嚇坏,赶紧同意阿康去崇明。

        阿娘阿爷不舍得阿康去务农,两个双胞胎孙子阿爷阿娘侪宝贝,不过么,好像更加偏爱阿康一点,因为伊调皮呀,好白相呀!迭个宝贝去崇明,两个老人肉疼啊!叫顾妈阿庚帮阿康拎行李,自家拄着拐棍亲自到码头送阿庚,尽管阿爷听到锣鼓声心烦,阿娘听到锣鼓声心要别别跳。

        那天,仁仁家也是全家出动去南码头送仁仁,还要帮林奶奶送送文颖,文颖覅林奶奶送,文颖只有阿巧帮忙,姆妈听说马上叫仁仁姐姐弟弟帮文颖拎行李,结果,倔强的林奶奶还是去了,伊一定要到码头去送文颖。

          “去吧,你们长大了,去闯一番天地吧。”林奶奶看着三位整装待发的年轻人说,“我十七岁时也离家了,给父母留了一封信,半夜偷偷走了,跟着同学去见世面经风浪了。”

          “讲起来,我也是十六,七岁挑着行李铺盖离开屋里到上海学生意咯!”阿爷也谈起自家的经历,“别个呒啥,一个人在外,自家身体要当心好,身体好最最重要!……,有空要读书,覅搿坏道。”

       仁仁原以为伊跟文颖阿康在一个农场,会朝夕相处,呒么想到,到了崇明农场,伊拉三介头分在三个连队,相隔老远!

        开头几天,白天,参观农场,听农场场长、指导员、连长、排长、班长、知青代表一个接一个发言,内容几乎千篇一律,接下来小组讨论,大家的发言也是大同小异,仁仁老开小差,自家哪恁一下子到了迭恁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家要在迭恁陌生的地方生活多久?将来会有机会再回到学堂读书伐?将来就一直住在这里当农民了?仁仁不敢再想下去了。

       夜里,仁仁睏了“床”上,其实根本不是床,是铺在水门汀地上的干稻草地铺。

        农场一下子来了嘎许多知青,把仓库腾出来,铺上了稻草麦秸,知青自家在上面铺上一张塑料布,就算“床”了。迭恁的“床”仁仁觉得老好玩,老新鲜,但睏上去之后,觉得非常不舒服,伊睏不惯,伊还怕稻草里有蟑螂、蜈蚣、四脚蛇、甚至有老鼠,伊穿了长袖衬衫长裤睏觉,还用橡皮筋把袖口裤腿扎好,怕虫爬到身上。

        夜里,仁仁睏不着,看看身旁是刚刚认得几天的新朋友,老老陌生,望望屋顶黑洞洞,耳边是蚊子飞来飞去的嗡嗡声,四周好像有老鼠在屋里跑来跑去的声音;外面是大风刮树叶的沙沙声,有时还有旋风刮过的呼啸声……,仁仁想家了,想爹爹姆妈、想姐姐弟弟、想晶晶囡囡文颖、想所有老师、老同学、老邻居……。仁仁把被头抱紧了,把头埋在被窝里,被头好香,有一股熟悉的家里的香味。仁仁伸手到枕头下摸摸,枕头下有两本上海带来的书,仁仁把书拿出来,屋里太暗了根本看不清封面,但仁仁晓得这是她喜欢的《牛虻》,还有一本林奶奶给她的简易英文《安徒生童话》。仁仁闻闻书,很香,仔细闻闻,好像是仁仁看书时吃的葱油万年青饼干的香味,仁仁笑了,伊觉到回到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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