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酒甏”/梧桐树下
“哎,哎,看,我给倷大家带啥好物事来了?”
“酒甏”个子不高中气老足,铜锣一样的大嗓门哇啦哇啦叫着走进138弄,拿手中一只大纸包放到大家正在剥蚕豆的小桌上,“看,迭点奶油蛋糕赞伐?”“酒甏”打开大纸包得意地讲。
“这奶油蛋糕咋粉粉碎啦?咋啦?”晶晶阿娘尽管看到奶油蛋糕喉咙口会痒兮兮,痒兮兮不适意,但看到一袋蛋糕侪是碎的急起来,言话里宁波腔调老浓。
“本来就碎咯!碎蛋糕!覅糕点票,覅粮票,折价卖,迭恁一大堆只要4角洋钿,灵伐?”
“啊是小菜场对面食品加工场的碎蛋糕啊?”顾妈问。
“是咯,是咯!阿拉电车一场外面的常德路现在热闹唻,一条长龙排队买碎蛋糕碎饼干,一条成龙买立丰工场间做牛肉干的牛肉汤,三分五分一大锅,牛肉味道老浓,侪买了回去烧牛肉汤,罗宋汤,下牛肉汤面……。”酒甏老得意,“迭个牛肉汤,阿拉老太婆也去买过,真的老灵咯,阿拉买来烧了咖喱牛肉汤,老鲜咯。”
“听说老好咯,老浓咯,毕竟是做牛肉干熬的汤,每天要做嘎许多牛肉干,汤头肯定浓,就是排队人太多。”晶晶阿娘讲。
“下趟,阿拉老太婆去排队,帮倷排只位子。”酒甏爽快地接过话头。
“啊呀,不用,不用,哪恁好意思!明朝叫顾妈阿芹阿巧去排队,买来吃吃看。”晶晶阿娘朝“酒甏”摆摆手讲。
“是啊,不好意思咯。哪恁可以样样色色事体麻烦侬。听说买碎蛋糕碎饼干的人兆兆番,每天队伍排得木老老长,”仁仁姆妈,看着一大袋碎蛋糕,对“酒甏”讲:“侬辛辛苦苦去排队买,拿回去给自家屋里两个小人吃吧。”
“阿拉屋里两个小鬼的我已经留了,这是给倷大家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对伐?倷覅担心,,我还可以买,我现在笃笃定定可以买到好的碎蛋糕!”“酒甏”口气里流露出一股得意,指着碎蛋糕继续讲:
“哎,倷覅看不起碎蛋糕啊!”“酒甏”指着小桌上的碎蛋糕,“倷看,倷看,奶油多伐?蛋糕新鲜伐?今朝刚刚出炉的,样子不好看,只要味道好,有营养就可以了,对伐?再讲,样子好看又哪恁?嚼碎了,吃进去,到了肚皮还会有啥样子?!从‘出口公司’出来,那就更加覅讲了……。”
“刹车!刹车!”林奶奶晓得“酒甏”讲讲要豁边,马上阻止伊。
“酒甏”明白,做了一个捏小酒杯呡老酒的动作,意思是要告辞了,要回家呡老酒了,被仁仁姆妈拦下,“这点油氽豆瓣给侬过过老酒。一点点物事,不好意思。”
仁仁姆妈不晓得啥辰光溜回家,拿来一瓶昨日刚刚新氽的“翡翠兰花片”递给“酒甏”,“酒甏”一看,顿时两眼发光,开心得像小人一样拍起手来,两只手指随即夹起一粒丢进嘴巴,
“哦哟,哦哟,好物事啊!过老酒呒么言话好讲了!赞货!赞货!谢谢,谢谢!阿拉抛砖引玉了!俗话讲‘螺蛳嘬嘬,老酒过过,道台不做’,阿拉有迭样的油氽豆瓣过老酒,覅讲道台,就是龙椅也不坐了,皇帝也不做了!”说着捧着油氽豆瓣乐颠颠走了。
“仁仁姆妈,侬的油氽豆瓣过老酒真是绝配!倷大家看‘酒甏’开心得嘴巴合不拢了!”林奶奶看着“酒甏”走远的背影笑着讲。
“迭个‘酒甏’,好人一个!就是欢喜吃老酒。”晶晶阿娘望着 “酒甏”消失在弄堂口。
“伊就是因为欢喜吃老酒,不让伊开车当司机了,伊心里有气。”仁仁姆妈口气里带着同情。
“酒甏”住在迭条梧桐小马路路口,伊在附近电车一场工作,原来是开公共汽车的司机,还曾经评选上先进工作者。
“酒甏”欢喜弄点老酒呡呡,以前只在休息天呡几口老酒,后来渐渐上了瘾,每天要呡上几口。碰到伊的领导做事体特别顶真,对手下员工要求严格,听说“酒甏”爱吃老酒,盯得伊特别牢,天天要查“酒甏”是否出车前吃过老酒,常常凑到“酒甏”跟前,闻闻“酒甏”身上有没有酒味道,一来二去,“酒甏”光火了,跟领导关系闹僵了,领导将伊从一线岗位调下来,不让伊当司机,叫伊去门房间当警卫。从此“酒甏”干脆敞开怀吃酒,天天下班后一介头坐在家门口自斟自饮,逢人就讲 :
“阿拉不开车了,笃定吃老酒!”
“酒甏”捧着仁仁姆妈送伊的一瓶“翡翠兰花片”——油氽新豆瓣,哼着小调,一步三颠,欢欢喜喜急急忙忙回家,“呵呵呵,今朝一定要一醉方休!”
覅看“酒甏”对啥事体侪颟颟顸顸,对吃老酒这桩事体一点不马虎,相反,绝对认真,不但认真,还讲究仪式感:吃老酒前,“酒甏”必定要先打扫伊吃老酒的环境,拿把扫帚把家门口,上街沿梧桐树下约一平方米地方打扫干净,“酒甏”称这块地方“我的兰亭”。
“酒甏”绍兴人,从小听大人讲王羲之的故事,蛮仰慕这位大书法家,可惜,“酒甏”文化水平不高,写一手歪歪扭扭,像“乌龟画花”的蟹爬字,大家觉到“酒甏”不知天高地厚,忍不住寻伊开心。
“喂‘酒甏’,啥辰光送阿拉一幅侬的墨宝?” “酒甏”扭过头去,不睬。
“喂‘酒甏’,侬的流觞呢?小溪流水呢?”
“酒甏”朝马路边下街沿,街坊邻居倒出来的汏菜水、淘米水、揩面水、汏脚水翻翻眼睛努努嘴:
“自家看!侬眼睛长勒额角头上啊!”
“喂,‘酒甏’,倷绍兴人孔乙己去的咸亨酒店老有名,我看侬还是叫这块地方‘咸亭’或者‘亨亭’合适。”
“覅触我霉头好伐?我是孔乙己那种讨饭叫化子啊?!”
“酒甏”生气了,算了,算了!不叫“兰亭”了,烦煞了!
“酒甏”把梧桐树下,伊吃老酒的一米见方的地方打扫清爽,从屋里端出一把靠背竹椅当太师椅,再端出一只方凳当作八仙桌。再进屋,到伊的酒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伊的吃酒家什:一只温酒用的双层白瓷酒壶,这是“酒甏”的宝贝,一只白瓷小酒杯,是“酒甏”的“觞”,两只盛菜的白瓷碟子,白瓷碟子很小,不然,方凳上摆不落,一副竹筷,整整齐齐放好:碟子要并排对齐,两根筷子也要并排放好,筷子要并拢,筷头要对齐,摆得有模有样,弄得像摆羹饭一样。
然后,伊到厨房间,到菜橱里寻过老酒的小菜。“酒甏”对下酒菜的要求不高,一碟油氽果肉,一碟毛豆子炒上海酱瓜;或者一碟青椒炒茭白,一碟隔夜小菜……,但必须凑成两碟。吃老酒不能只有一碟小菜,一碟菜算啥名堂?这是“酒甏”的讲究。
有辰光“酒甏”凑不齐两碟菜,交关不开心,隔壁烟纸店老板阿五头爷跟“酒甏”讲:
“侬吃老酒做啥一定要两碟菜?又不是进洞房拜天地要成双成对?”
“侬走开,走开,言话嘎多!”
“侬真要两碟么,也好办,把一碟菜分成两份,放两只碟子,不就有两碟菜了吗?”
“走开,走开,覅来瞎搞!出啥馊主意!”“酒甏”光火了,烟纸店老板阿五头爷见自家拿“酒甏”撩拨得发火了,带着成功的喜悦乐滋滋地观看“酒甏”沮丧的样子,看着“酒甏”一只手端起酒杯,另一只手举起筷子在菜碟上来来回回兜了一圈,有点无法落箸的犹豫,意犹未尽的烟纸店老板阿五头爷,忍不住“刺激”“酒甏”:
“侬啊,一天到夜吹侬老婆哪恁吃侬,哪恁服帖侬,哪恁吃老酒的菜也不帮侬弄两碟啊?”
“走开!走开!”“酒甏”有点发毛了,“老太婆到无锡乡下去了!侬哪恁嘎烦啦!”
烟纸店老板阿五头爷一看,不好,言话讲得有点过分了,“酒甏”真的发火了,讪讪笑笑赶紧滑脚溜了
老实讲,“酒甏”一点呒么吹牛,伊的老婆真得老吃伊咯,这是“酒甏”老婆自家讲的。
“酒甏”老婆无锡人,无锡人称老婆“娘子”,以前街坊称伊“无锡娘子”,因为“酒甏”,现在大家叫伊“酒甏娘子”了。
“酒甏娘子”长得还可以,蛮清爽相,伊自家认为伊长得交关“标致”,无锡人赞女子貌美为“标致”。不过,伊也承认“酒甏”长得比伊好看,尽管伊跟“酒甏”结婚好几年了,兒子也快结婚了,伊讲起“酒甏”,讲起伊拉头次见面还满心甜蜜,满心欢喜,“呱呱呱”有的讲了:
“讲给伱俚听,俄长得交关标致,啊对?”大家点头称是,“俄啊应该嫁个像像样样的男人家,啊对?俄一心要嫁个好看咯,卖相挺刮咯男人,我要好的小姊妹晓得俄,拿俄介绍给佗俚,俄看了照片心里老老欢喜咯。那天小姊妹约了俄去看佗俚,两个人见个面,碰个头,我立在路口等佗俚,老远看见,啊,啊,啊,嘎敦样的男人家啊会得看上俄啊!俄嚇得心别别跳,不好意思见面,别转身就逃。第一次见面呒么成功。呒么想到,倒成了好事体,佗俚以为俄看不上佗俚,再叫俄俚小姊妹约俄,俄当然愿意,那么两个人再碰头。”
“……讲给伱俚听,伱俚覅不相信,俄俚浮尸老底子,年纪轻咯辰光,真正神气!”“酒甏娘子”欢喜“酒甏”,亲热地称伊“浮尸“。
“酒甏娘子”讲:“俄俚浮尸,佗俚当学徒辰光,佗俚还后生咯辰光,老老敦样咯,眼睛老老有精神咯,鼻头老老挺括咯,老老有卖相咯,真咯,伱俚覅不相信,俄俚浮尸实实比电影演员孙道临还要有卖相!俄俚浮尸年轻辰光就是瘦点,像只呒么长大,还勒嗨换毛咯六月里头咯赤膊鸡。”
“老实讲,俄第一趟看到佗俚,心里就欢喜,就认定佗俚了,非佗俚不嫁了。佗俚啊,讲给伱俚听,佗俚真正戆棺材开盖货一个,俄跟佗俚讲,俄俚爷娘想看看佗俚,佗俚木头木脑,一点翎子也不接。人家讲‘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佗俚倒好,俄追佗俚像隔几座山!呒么办法,俄买了火车票,硬劲逼佗俚到俄俚乡下去看俄爷娘。佗俚老实,戆棺材一个,老不出,怕难为情不肯去,俄跟佗俚讲俄俚爷娘要是不答应,佗俚还想讨俄做老婆啊?!想也覅想,谈也覅谈!佗俚啊是寿棺材开盖货一个啊?!俄千讲万讲,佗俚总算肯去了。……到俄俚乡下去看俄爷娘么,佗俚总归应该带点礼品,买点香烟老酒送送,佗俚啥也朆买,呒么办法,俄买了俄爷娘欢喜咯物事,香烟老酒,让佗俚拿去送给俄爷娘!啊要好笑?!”
“酒甏娘子”讲得倒是实在话,“酒甏”五官的确不错,就是矮了点,年轻辰光显得瘦弱些,“酒甏”自家晓得,伊身体检查时,护士讲伊只有1米69,伊担心女方看不上伊,谎称自家有1米72,“酒甏娘子”呢,对“酒甏”是一见钟情,想也勿想,认为“酒甏”身高有1米72。
一天,“酒甏娘子”的兄弟从无锡来上海白相,带来一篮无锡茭白,一篓无锡油面筋。无锡娘子给“酒甏”炒了一碟茭白鳝丝,一碟油面筋炒丝瓜毛豆,“酒甏”吃得摇头晃脑老开心,夜里睏觉了,“酒甏”头搁在枕头上还在回味茭白鳝丝和油面筋丝瓜毛豆。
“老太婆,今朝两碟菜侬烧得不错,不淡不咸,味道不错。老太婆,侬现在有点水平啊。”
“老头子,佗要吃么,俄总归老老卖力烧给佗吃!俄对佗好不好,佗心里呒么数啊?!”
“有数!当然有数!我一开始老老担心侬覅我,因为我人矮,只有1米69,侬倒有1米60 唻!”
“啥个?!老头子,佗只有1米69啊?!佗不是讲佗有1米72啊?!”酒甏娘子倏一下推开被头,坐起来,一手紧紧捏牢酒甏耳朵,用力狠狠拉了两下,“佗迭只浮尸,佗骗俄啊?!”
“酒甏”一听,完了,讲豁边了,穿帮了!但是,言话讲出去又收不回来,赶紧讨饶。
“老太婆,那还不是看到侬长的标致,一心要娶侬当老婆啊,阿拉只好……。”
“酒甏娘子”一听“酒甏”讲伊长得标致,开心了,捏牢酒甏耳朵的手指松开了:
“不过,佗看上去蛮高咯呀?俄看到佗坐在驾驶座上,老高大咯?”
“侬不晓得!我开公交车时总归拿座椅拉到最高档,再填个厚厚的坐垫,我坐在那里开车啥人晓得我人矮啊,侪认为我老高老大。后来,那个触气头头叫我去当门卫,我当然一百个不愿意啊,侬晓得,我单位门口一立,马上暴露我的身高,我又不能穿高跟鞋,再讲,也呒么男式高跟鞋,只有翘脚穿的那种厚底鞋,我哪恁会得穿,人家看见不拿我当残废人啊?!矮子再矮也比翘脚好!侬讲,对伐?”
后来有一天,“酒甏娘子”坐在门口汏衣裳,跟旁边烟纸店老板娘阿五头娘聊天:
“……哎,哎,讲给伱听,俄俚屋里咯浮尸不高咯,根本呒么1米72,实际上啊,佗俚只有1米69。迭个浮尸想娶俄做老婆,骗俄咯!前两天,佗俚开心了讲给俄听咯。伱讲,男人啊是呒么一个好东西!”“酒甏娘子”嘴上讲“酒甏”不是好东西”,心里还是老得意,说明“酒甏”真心要娶伊。
“酒甏”在屋里听到老婆哇啦哇啦拿伊拉两介头的枕边话统统讲出去,老老厥倒,好在自家现在一把年纪了,也无所谓长得高长得矮了。
言话讲转来,“酒甏娘子”对“酒甏”的感情不是一点点深,整天亲热地一口一个“浮尸”,一口一个“开盖货”,一口一个‘寿棺材’叫“酒甏”。伊跟“酒甏”发起火来,跟“酒甏”吵相骂起来也是一口一个“浮尸”,一口一个“开盖货”,一口一个‘寿棺材’骂“酒甏”,周围邻居全凭 “酒甏娘子”的语音语调来判断“酒甏娘子”今朝对“酒甏”的感情,判断今朝“酒甏”家的“局势”。尽管“酒甏”跟“酒甏娘子”“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但夫妻关系还是交关好,“酒甏”讲他们的夫妻关系属于“在斗争中求团结”类型。
“酒甏”实在人,伊一点呒么讲错,伊拉夫妻两介头确实常朝要吵相骂。这点,住在隔壁两间的烟纸店老板阿五头爷最清爽了。
“酒甏”结婚时,烟纸店老板阿五头爷,还呒么当老板,还是烟纸店小开,伊拉爷当老板掌柜。
“酒甏”结婚后呒么多久,小夫妻俩不晓得为啥事体吵相骂,那时,烟纸店老板阿五头爷,不,不,烟纸店小开听到隔壁酒甏屋里有动情,拉了几个要好朋友去看热闹。
新婚不久的“酒甏”跟伊新娘子老婆要面子啊,吵相骂怕被邻居“刮三”,拿窗门关关好,窗帘拉拉好,电灯关脱,不敢大声吵,怕邻居听见,还拿无线电开到最高音量,做“掩护”。可惜,那时的房屋隔音质量不好,烟纸店小开跟伊的一帮子喽啰站在“酒甏”房间外,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得清清爽爽。
开头,“酒甏”不晓得,后来发现窗外人影晃动,房门抖发抖发,晓得肯定有人偷听,上去拿门一记拉开,“扑隆冬”烟纸店小开跟伊几个喽啰统统跌进门。“酒甏”火啊!不跟老婆吵相骂了,跟烟纸店小开打相打了,伊朝烟纸店小开一拳挥过去,再抬起脚一脚踢过去,烟纸店小开招架不住,被“酒甏”痛打一顿,伊的几个小喽啰见势不妙,四下窜逃。
“酒甏”原本以为得罪多人,今后日脚会不好过,呒么想到“不打不成交”,烟纸店小开跟伊的几个小喽啰跑来跟“酒甏”道歉了!
自此,“酒甏”跟烟纸店小开,也就是后来的烟纸店老板阿五头爷成了莫逆之交。
自此“酒甏”跟伊老婆吵相骂不再搞“掩护”了,完全从“地下”转到地上。奇怪的是,伊拉吵相骂真正转到地上,公开了,大家倒也不来看了。
经过婚后十几年的磨合,“酒甏”总结夫妻相处经验,老婆不能得罪,不然老酒呡不成。伊对待老婆的政策是“嘴巴甜甜,老婆花花,小菜骗到,老酒呡呡。”
“酒甏娘子”其实蛮好弄,“酒甏”几句好言话一讲,伊总归记得给“酒甏”弄点吃老酒小菜。
当然,“酒甏”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火气的辰光。有次跟老婆吵相骂,“酒甏娘子”掼纱帽——罢工了,“酒甏”想想自己堂堂五尺男子汉,尽管心里明白自己身高恐怕不到五尺,不管哪恁总归是男子汉,不能一天到夜为了两碟吃老酒小菜对老婆低声下气,决定拿出点男子汉的“硬气”,不向老婆低头屈服。结果,“酒甏”吃老酒呒么小菜,覅讲两小碟,半碟小菜也呒么!“酒甏”呒么办法,踱到隔壁烟纸店买了一包花生米,一包盐津枣,盛在两只碟子权当过酒菜。三、四天过去,“酒甏”不低头,“酒甏娘子”更是气昂昂,大家看“酒甏”两只菜碟子里有时半根早上吃剩的油条,有时一点点油氽黄豆,有时五香豆,有时甚至是奶油话梅咸桃板,晓得“战斗还在进行,战火还在燃烧”,蛮同情“酒甏”,但大家不敢给“酒甏”送菜,要是给“酒甏娘子”看到,那还了得,这不等于和“酒甏”蹲在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帮“酒甏”跟伊老婆吵相骂,万万不能做迭种戆事体! 过几天伊拉夫妻要好了,枕边甜言蜜语讲讲,自己倒和“酒甏娘子”结了冤,犯得着吗?
大家旁观,每天从“酒甏”的两只菜碟子上观察动情。
一天,“酒甏”吃老酒辰光到了, 烟纸店老板娘阿五头娘等等“酒甏”不来买花生米咸桃板,老远偷偷看“酒甏”,发觉“酒甏”面前一碟青椒炒肉丝,一碟黄豆芽油豆腐,哈哈,夫妻两介头要好了,这个消息传得快啊,一歇歇马路两边人家侪晓得了。
几个爱看热闹,爱出“酒甏”洋相的,假装踱步,踱发踱发踱到“酒甏”跟前:
“哎呦,今朝小菜不错啊!嘿嘿!”“酒甏”晓得啥意思,不搭腔,低头吃老酒。
几个吃饱饭呒么事体做,不怕被“酒甏”触霉头的冲头,凑到“酒甏”跟前,
“花过侬老婆啦?服软了啰?”
“‘酒甏’汏衣裳搓板踞过了?脚馒头肿伐?裤脚管撩起来大家看看。”
“‘酒甏’,服软啦?踞过啦?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输给老婆又不坍台嗰,对伐?”
“男子汉就要汏衣裳搓板踞得下去,也要站得起来,这叫能伸能屈,大男人气魄!”
“酒甏”明白大家寻伊开心,这种事体,伊早已身经百战了,再讲伊已经两个多礼拜呒么好好吃老酒了,听凭大家取笑,一百个不搭理,一门心思自顾自吃老酒。
“酒甏”埋头吃老酒,大家看“酒甏”老酒呡得差不多了,相互使个眼色,立马开溜。
伊拉侪晓得“酒甏”一向以关心国家大事,世界大事为己任,伊酒足饭饱后就要拖牢大家讨论重要大事,指点江山,迭个辰光,若再不滑脚溜走,被“酒甏”一把逮牢,就得洗耳恭听“酒甏”高谈阔论了。“酒甏”有个习惯,伊每讲一句,就问:“我讲的对伐?” 貌似征求对方看法,其实不然,是逼迫别人认同伊的观点,若与他看法向左,麻烦大了,伊定规要跟侬理论来,辩论去,拉牢侬不放,越讲越得劲,刹不了车。假若侬有事体,想早点结束,婉转对伊讲:“侬今朝喝多了,明朝再听侬讲。” 那么,侬彻底完结,“酒甏”爽快人,不来“婉转”这种虚伪客套,再讲,伊绝对不承认喝多了,一定要再喝三、四两老酒给侬看看伊的酒量,还会抓牢侬陪伊一道来两杯,那么,逃也逃不脱了。
今朝,“酒甏”有仁仁姆妈的“翡翠兰花片”过老酒,心情覅太好哦!呡一口老酒,吃两粒豆瓣,开心啊!四两老酒吃光,还呒么过瘾,还想再吃点,也想捉一两个人谈谈大事,四周一看呒么一人,晓得大家早就溜了,算了,不吃了。再一想,真不能再吃了,这点油氽豆瓣来之不易,不能一下子吃光,要囥一 点,跟老太婆吵相骂,伊掼纱帽不烧菜,这点豆瓣可派大用场,呵呵呵,囥点起来,囥点起来,嘿嘿,我“酒甏”还是有远见,有谋略的,嗨嗨!……明朝,一定要去谢谢仁仁姆妈,再送点碎蛋糕,说不定还可再拿到一大瓶油氽豆瓣,呵呵呵,老太婆,阿拉有仁仁姆妈的油氽豆瓣,不怕侬掼纱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