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安恬绿洲/梧桐树下

       上班的读书的陆陆续续走后，138弄一片静谧。

       这是一条离软红香土南京西路不远，梧桐蓊郁小马路上只有十二幢花园洋房的短弄堂。弄口两扇铸花大铁门整天紧闭，屏障般挡开外界喧嚣，庇护着闹市中心这片安恬绿洲。平日里，铸花大铁门只有小汽车、三轮车、黄鱼车进出辰光才开启，大铁门旁的边门夜里关闭，日里虚掩，行人与脚踏车从这里进出。大铁门两边的磨石大柱子上原先凿刻着三个大大的颜体字，后来这三个字磨损脱落，只有钉在墙端一角蓝底白字铁皮门牌上“138弄”还看得清爽，大家就叫这条弄堂“138弄”了。

        铸花大铁门内，三排红瓦房顶，鹅黄色拉花水泥墙，三上三下花园洋房气派不凡。各家花园里的腊梅、翠竹、枇杷树、夹竹桃互不相让淘气地将枝枝桠桠伸出墙外；爬满围墙的赤红 ，鹅黄，玉白攀墙蔷薇、淡雅清丽的紫藤花、暗香浮动的金银花，按季竞相开放争艳斗美，踏进熙阳沐浴，树影婆娑的弄堂，顿觉脱离混浊尘寰，坠入世外桃源，地上天宫。

      这片花园洋房是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总经理陈光甫为银行高层职员设计建造的住宅小区。

       享誉东方摩根的银行家陈光甫早年留学美国著名常青藤联盟商学院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Wharton School of the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思想前卫，作派开明，对员工要求严格，伊为银行职工制定的行训是：“行即我，我即行”，要求职工爱行忠于行，同时采取高薪养廉方针，允许职工购买银行股票，给予员工当时国内银行界最高福利待遇，职员薪金丰厚，享有医疗补助金，职工子女教育补助金等各种福利。银行特设餐厅免费向全行职工供应午餐，一般职员8人一桌，每桌四菜一汤；高级职员4人一桌，每桌6菜一汤，每两桌旁有一名boy侍候用餐者，帮助端菜，盛汤，添饭，倒茶，递热毛巾。逢节假日另外加菜加点心。

      为了提高职工的专业水平与文化修养，陈光甫为员工开设专业训练班。陈光甫鼓励员工学习英语，在行内为员工开办英语班，聘请后任上海外国语学院教授的许天福先生任教，要求员工讲RP English（Received Pronunciation English）。此外，陈光甫规定各项助学奖金，鼓励员工上夜校扩大知识。船王包玉刚年轻时在上海储蓄银行当实习生，在夜校读书，非常用功，成绩优秀。

       陈光甫除了要求上海银行的职员品学兼优，对他们的外表整洁也有一番要求：头发无头屑，指甲无垢泥，身上无异味。他要求全体员工一律剃像他那样的正宗西装发型，着西装穿皮鞋。

       陈光甫样样追求完美，而伊挑选当时属于上海滩“角落头”偏僻落乡的南京西路静安寺一带建造高级职员住宅区又是为啥？

       陈光甫发心建造职工住宅区的起因之一是1920年上海发生了一起轰动全城的凶杀案。

        那年，因赌博被震旦大学开除后，在华北银行供职的阎瑞生恶习不改，以致入不敷出，债台高筑。为还债，伊挪用银行公款，还设计杀害了1917年上海新世界举办的“花国竞选”排名第四称为“花国总理”的名妓王莲英，抢走王身上钻戒等贵重珠宝，将王抛尸麦田后逃匿。二个月后，阎瑞生在徐州火车站被缉获，押回上海处决。

       阎瑞生事件发生后，上海各银行引以为鉴，对银行职工严加管束，严禁职工赌博（包括叉麻将）、嫖妓、上舞厅，上夜总会等，违者一律开除。陈光甫对上海银行的员工作出了类似规定。

       当时，中国银行、商业储蓄银行、四明银行，金城银行等的办公大楼侪集中在外滩附近，不远就是赌场妓院充塞的四马路（福州路）。

       为阻止员工涉足赌场舞厅，迭些银行特意选择远离市中心繁华地段的“角落头”，如静安寺路附近僻静的“乡下头”建造员工住宅区或宿舍，例如：万航渡路的中行别业（建于1923年）、南京西路的金城别墅（建于1932年）、延安中路的四明新村（建于1928 -1932年）。银行每天派班车接送员工。员工宿舍区设有职工图书馆，医务室，理发室，斯诺克室，乒乓室，棋牌活动室等。有人开玩笑讲，迭个办法就是拿员工“圈养”起来，省得伊拉下班后上舞厅去赌场。这在公交不发达的老上海确实是一项策应措施。这也使南京西路周边有众多高档住宅小区，原来冷落地段几年后竟成了上海高雅生活区。

       然而，时至陈光甫筹划建造高级职员住宅小区时，静安寺以西已难找到较大的地块，最后挑中了哈同花园旁的一块小地皮，建了138弄小区。

        考虑到这是为银行高级职员建造的住宅小区，陈光甫要求小区完全按照西式花园洋房的规格，楼房按一门一户独居的三上三下花园洋房设计，楼房与楼房之间由汽车间（车库）隔开。弄里前九栋楼外貌相似，内部结构有四种不同式样，但基调一致：一楼是客厅、餐厅、书房、厨房、客人卫生间、厨房后面是小天井和佣人卫生间。客厅和餐厅由一扇洞门连通。餐厅靠厨房一侧墙安嵌一排上为玻璃柜下为拉门式的柚木碗柜，中间有一个可开启的传递菜肴的窗口。餐厅与客厅的落地窗通向一个约12平方米的阳台。走下阳台的三级阶梯便来到一个中间草坪四周花坛围绕，面积将约200平方米的花园。阳台阶梯一边连着一条由方形石板铺设而成通往汽车间的小径；二楼两间朝南房间，这两间房间的落地窗外是一个约10平方米的阳台，一间朝北房间，一间装有铸铁搪瓷大浴缸、汏面缸、抽水马桶的大卫生间；三楼的格局与二楼基本类同，只是仅一间朝南房有阳台。三楼上面是一个约20平方米的俗称“箱子间”的储藏室。一楼与二楼之间和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扶梯拐弯处各有一间约12平方米的亭子间。

       陈光甫要求职工“头发无头屑，指甲无垢泥，身上无异味”，特别关照每幢楼厨房内建一只一米半高的锅炉，提供洗澡之便利。全上海的高档花园洋房可能只有138弄的每幢楼房有烧热水的大锅炉。

       每栋楼与邻家相连的汽车间约15平方米，停放一辆汽车绰绰有余。汽车间的大门是推拉式的大木门，门下方安装一排轱辘，开启或关闭时只需轻轻推拉即可，车库内有个洗车用水龙头。

       这条弄堂里的居民，自然侪是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职工。

        “假手小姑娘”仁仁一家是首批搬进138弄的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