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好了，学点烧菜本事，覅以后啥也不会做，十只手指连牢，到婆家出洋相，坍我台。”

          仁仁原本想去寻晶晶白相，听了姆妈的言话，不能出去了乖乖站在姆妈一旁，看姆妈烧肉。  

         姆妈拿一大块五花肉洗净放入锅，放入生姜片跟葱结，开大火煮。

         水沸后，再煮一，两分钟，熄火，移锅至水池，倒去血水，清水冲洗焯过水的五花肉。

        锅里再注入清水，放入五花肉，再放一小把生姜片一把葱结，大火煮沸后转小火煮约七，八分钟，捞出，用镊子拔去猪毛，洗净，将基本定型的五花肉切成一寸半见宽，五寸见长的条状。多余的“边角料”姆妈盛在一只小碗里，姆妈讲可以用来做回锅肉。姆妈在炒锅里加入菜油，少许白糖，至油七分热，放入五花肉，文火煎至四面微黄，注入花雕，不放水，文火慢炖。

         “仁仁，侬看到伐？肉要用油四面煎一下这样容易上色。现在可以用文火悠悠炖了，侬去花园，在那棵我去年种的月桂树上採两片树叶来，我要放在肉里一道炖。”

        仁仁走到花园一角的月桂树旁，月桂树长的真快，原先只有一尺高，现在快两尺高了！平时走过月桂树不觉得伊香，但只要採一片叶子，叶子就爆出一股醇醇郁郁香气，好闻得很！

       仁仁採了三片肉桂叶，两片交给姆妈，一片伊自家留着，夹在书里，慢慢享受肉桂叶散发的浓浓香气。

       姆妈拿桂叶在水龙下冲了冲，放入炖肉锅里，肉桂香肉香顿时弥漫整栋楼房。

         “今朝的热气肉真好，一烧就酥软。”姆妈揭开锅盖看了看，加一些红酱油鲜酱油冰糖，盖上锅盖微火焖。一歇歇，肉烧好了，姆妈旺火收汁。

        酱汁肉烧好，用刀切成片，每片肉中间雪花白四周樱桃红，姆妈拿来一只白瓷菜盘，将热锅热油煸炒好，油珠闪闪，碧绿生青的红嘴绿鹦鹉菠菜平铺盘底，上面整整齐齐码上两排酱汁肉片。

          “仁仁来，迭盘酱汁肉跟迭包大白兔奶糖去拿给顾妈，这是给伊兒子曹荣的。“

          “啊？叫仁仁送过去啊？！送到顾妈那里恐怕只剩半盘了！”闻到肉香，来到厨房的佳佳马上讥讽。

          “侬言话哪恁嘎多。”姆妈训责佳佳，一边关照仁仁：      

          “拿好了，走稳了，不许一路上龌里龌龊的手捞了吃啊！去给顾妈，这是给伊兒子曹荣的，……曹荣每次来上海看顾妈，总归不忘记带好东西给阿拉，这次又给阿拉不少新鲜鸡蛋、茭白、鲜藕….。侬见到顾妈曹荣先代我谢谢伊拉，听见吗？”

        顾妈的兒子曹荣高中毕业，回村当上了大队会计，常常抽空来上海看看顾妈。

        顾妈那个“死不脱讨债鬼”老公呢，生活无节制，结果，这位“死不脱的”的几个号头前死脱了，再也不会来讨债了，压在顾妈心头上的石头终于落脱了。

       照理，“讨债鬼”老公死了，顾妈应该开心了，但，不晓得为啥，顾妈还常常提到伊的冤家对头死老头子，

         “伊要是好好过日脚，不会死咯！”顾妈口气里带着一丝惋惜，一丝怜悯。

          “侬哪恁啦？又在想侬的死老头子啊？真正搞不懂侬！“阿巧看一眼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的顾妈，“侬不是一日到夜怕伊来讨铜钿，一直巴望伊早点死脱，现在侬那个‘死不脱的’死脱了，侬好像又不舍得伊死脱，搞不懂侬！”

          “咳，哪能讲法，”顾妈深深叹了口气，“讲老实话，我从心里恨死迭只老棺材，伊打我、骂我、踢我，不让我吃饱，还要卖脱我换老酒铜钿；我恨死迭个讨债鬼，拿了我的钞票乱用，只顾自家吃老酒吃香烟，不给兒子吃饱，甚至不给兒子付学费！为了骗我的铜钿，说谎讲兒子生重病，吓得我半死，侬讲，哪里有爷老头子触自家兒子霉头咯！真正恨死伊！巴不得伊早点死脱！……”顾妈突然停下来，伊抬头盳盳身边的枇杷树，盳盳天上飘浮的朵朵白云，

          “现在伊死脱了，有辰光想想伊也真作孽，真可怜！伊从小被伊娘惯坏脱，只晓得吃，不肯做生活，懒得骨头里长蛆！开头，伊拉屋里家境还可以，伊也有的吃，后来伊真正呒么吃。相比之下，我在上海，尽管做佣人，比伊有的吃；我不但有的吃，还常常跟倷小姊妹去看戏，日脚比伊过得开心。伊后来天天想吃，呒么铜钿买了吃，连肚皮也填不饱，这种日脚不好过！真正生不如死！”顾妈望着枇杷树上的叽叽喳喳的麻雀，张开嘴巴，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歇，顾妈盯着阿巧的双眼问：“阿巧，侬老老实实告诉我，伊，阿拉死老头子，是不是我害死咯？”

         “啥？！侬瞎讲啥啦？伊哪恁是侬害死脱咯？！倷两介头离得远开八只脚，侬哪恁害死伊？侬覅瞎讲八讲，好伐？”

          “阿巧，侬听我讲，以前，伊来讨钞票，我总归给伊，叫伊买营养的物事给兒子吃，叫伊拿了铜钿去交兒子的学费，我晓得伊肯定会揩油买点吃吃，每次多给伊一点，呒么想到伊拿这些铜钿统统吃老酒吃香烟吃光，完全不管兒子！兒子的学费侪被伊吃进肚皮去了。呒么办法，等兒子大了，到县城读书了，我照阿爷的办法，给兒子开个银行账户，钞票直接寄给兒子。死老头子晓得后，追到兒子学堂，问兒子要铜钿，侬讲，可恨不可恨？！阿拉兒子读住宿的县城高中，我关照兒子不要回家，回家呒么好事体，死老头子为了钞票，肯定要衅事体，要缠不清。

          “死老头子拿不到我的铜钿，只好跟着大家去做生活，伊从来呒么下过田，啥个农活也做不来，当然挣不到工分，拿不到钞票。伊就哭出呜拉跟兒子诉苦。

           “兒子人好，听爷老头子呒么铜钿，呒么饭吃，每月拿了省下的零用钿去看伊，买点给伊吃吃，还留一笔铜钿给伊过日脚。哪恁晓得，兒子前脚出村，伊后脚就进酒店，大吃大喝，呒么几天，钞票统统用光！后来几天，伊就饿肚皮，左邻右舍看到，给伊一点点吃的，侬晓得，大家手头侪不宽，啥人可以天天接济伊？！伊就迭恁要么喝酒喝到‘开架橱门’，吃肉吃到肚皮撑破，要么饿到前肚皮贴着后脊背，哪恁会得不生病？……听说伊后来得了病瘦得脱形，胃痛得厉害，是活活痛死咯，啊要作孽？

         “伊迭个是‘自作孽，不可救’，伊对侬嘎不好，侬可怜伊啥？！”

         “伊对我是不好，恶棍一个！哪恁讲法呢，总归是我不给伊铜钿，伊呒么吃，饿出毛病死脱咯，啊是我拿伊害死咯？我啊是做人做得太恶了？”

          “是伊自家不好！伊活该！”

          “伊活勒嗨，我恨伊，伊死脱了，真有点可怜伊。嗨，常常梦里看到伊，老早，从来呒么做梦做到伊，从来不想伊，看到伊来讨钞票，头辣辣叫胀！伊死脱后，常常夜里做梦，还在梦里看到阿拉跟伊结婚进洞房，侬讲好笑伐？”

         “看来侬还蛮欢喜伊。”

           “欢喜伊是讲不上。我也不晓得为啥总归有点可怜伊。伊长得不算好看，但比我好看。”顾妈双颐掠过一抹微红，“结婚那天，伊揭开盖头，一看我长得嘎难看，别转身就走，我只听见伊在外面掼家什骂人。

           “伊娘晓得伊好吃懒做，听说我田里屋里生活样样拿得起，身体也结实，要我做媳妇，帮伊拉屋里做农活好养活伊，我听见伊娘跟伊讲，以后伊有了铜钿可以讨漂亮的小老婆…..。侬讲伊会得对我好伐？我是伊拉屋里的长工！”

         “伊娘老早帮伊买过一个童养媳，死脱了，有人讲是做生活做死脱咯，也有人讲是被死老头子一记头推倒墙角活活撞死咯！我要是不逃出来，也一定会死了伊手里。” 

       顾妈停下手中的生活，看了一眼阿巧：“……，阿巧，我想到乡下去一趟。”

         “去做啥啊？”

         “给死老头子做几天道场，念几天经超度超度，再帮伊的坟墓用砖头砌砌好，烧点锡箔给伊，省得伊天天夜里来寻我要铜钿。……我不晓得做啥，老是觉得是我害了伊，老是觉得亏欠伊。”

         顾妈去乡下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目的，伊要拿乡下老房子再扩建两间，要拿这栋青砖青瓦房子再翻造得漂亮阔气些，兒子寻女朋友了，这个“面子工程”要办好。

         顾妈总归觉得当年自家逃离乡下，拿嗷嗷待哺的兒子掼在乡下，很对不起伊。伊兒子一直在乡下跟阿奶过。阿奶去世后，顾妈想让兒子到上海来住，在上海读书，但是，顾妈不晓得上海户口多少金贵，得到一个上海户口多少不容易，伊托林奶奶等政协干部里弄干部帮忙也呒么用。顾妈懊恼自家呒么早点想到这点，现在想到已经呒么办法给兒子报进上海户口了。

        顾妈心疼兒子，宝贝兒子，常常叫兒子到上海来白相。曹荣每次来上海，顾妈总归要给他买新衣裳，新鞋子，朝伊袋袋里塞钞票，叫伊去看电影，去买好吃的，去外滩看风景，去大世界照哈哈镜，去西郊动物园看大象长颈鹿……。曹荣晓得自家姆妈赚铜钿不容易，不太愿意出去白相，通常跟在顾妈身边帮着拣拣菜，做点零星家务。

        顾妈长相不佳，伊的“死不脱的讨债鬼”老公也不好看，但伊拉的兒子曹荣长得交关俊气挺拔，气度俣俣，负负得正吧！

        晶晶阿娘，仁仁姆妈，林奶奶侪夸曹荣长得精神。仁仁姆妈讲：

         “顾妈，侬好福气，兒子卖相嘎好，比王孙公子还英俊！”顾妈听了开心得眉花眼笑。

        顾妈看了一辈子绍兴戏，绍兴戏中才子佳人故事让她痴迷得昏头六冲。顾妈平时讲“王孙公子我也不要”，心里还是欢喜“王孙公子”咯，绍兴戏中的“王孙公子”顾妈个个爱慕。讲曹荣“比王孙公子还英俊！”顾妈最最听得进。

        顾妈认为自家兒子曹荣的的确确完全配得上“王孙公子”的称号：伊县城高中毕业，摆了老早，啊好算是举人了，即使不是举人，秀才总归逃不脱！《梁山伯祝英台》里的梁山伯、《西厢记》里的张生、《柳毅传书》里的柳毅不侪是秀才？不侪是王孙公子？！

        讲相貌，顾妈看自家兒子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兒子一表人才。听大家讲曹荣长得挺括，伊一点不客气，一点不谦虚，自豪地讲：

         “绍兴戏里的王孙公子是扮相好，阿拉曹荣是硬碰硬长相好！”

        顾妈听说，乡里村上追求曹荣的女青年“兆兆番”，曹荣每到一处就有交关女青年偷偷眄伊！有的甚至主动跟伊“搭讪”。顾妈认定曹荣是女青年心目中《西厢记》里的张生、《柳毅传书》的柳毅、《白蛇传》的许仙、《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梁山伯。

        自从晓得有女青年追求曹荣，曹荣每次来上海，顾妈侪买最好的衣裳皮鞋给他。曹荣是伊拉村上第一个身着的确良，第一个穿皮鞋，第一个戴手表，第一个有脚踏车，有文化的英俊青年。

        阿巧看到穿着一身的确良的曹荣对顾妈讲：“真正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要是摆了老早曹荣绝对是人见人爱的王孙公子！皇帝也要伊当驸马！”

        顾妈一听嘴巴笑得合不拢，阿巧趁机打趣：“摆了老早，侬曹荣绝对是王孙公子，绝对可以当皇帝的驸马，个么，侬绝对当诰命夫人了，逃也逃不脱了！不过么，侬要有点诰命夫人的样子，车间门口，地上铺块汏衣裳搓板睏觉，恐怕不来三了！”

        阿巧迭句打趣戏话竟然像五雷轰顶，拿顾妈激醒了，从此，再也不看到顾妈像做“伸展运动”那样张开双臂双腿睏在车间门口了。

The post (50) 诰命夫人/梧桐树下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刚刚晶晶来通知讲，下星期一就是暑期中段返校日，班主任要求每位班干部明天到学校开会，讨论暑期活动事项。

       仁仁听了不由一惊，啥？暑假已经过脱一半了？好像前两天刚刚放假啊！仁仁立刻回家查日历，明天8月3日，星期五。下星期一，8月6日，的确是返校日，老师呒么搞错，是自家白相昏脱了，返校日也不记得了！

        班委会上，老师讲全班同学好久不见了，返校日一定有说不完的话，就让各位同学尽兴畅谈各自在暑期中学到的新知识，见识到的新事物，去其他地方度假的同学也可介绍一下所见所闻，她就不“一言堂”，只简单地和同学们讲几句告别话，下学期她要去接一个新班。

        班委会上，担任文体委员的孙强毅建议全班举行一次活动，得到大家热烈支持，最后决定举行一次“找路标”活动，日期定在8月7日，返校后的第二天，全班八点钟在校门口集合。       

      迭种全班活动，仁仁晶晶向来兴致极高，那天一早，仁仁晶晶七点半就到校门口了。

        呒么想到有好几名同学比仁仁晶晶还要早，有的七点一刻就到校门口了，全班同学几乎侪早到了，连最散漫，最调皮捣蛋的范国良也呒么迟到。

       见范国良一个人靠在墙角，晶晶推推仁仁，跟伊“咬耳朵”：“侬的同桌又留级了。”

        “啊！真的？”仁仁情不自禁地瞄一眼范国良。

         “侬覅朝伊看呀！伊要晓得阿拉在讲伊唻！”晶晶肯定地点点头，“伊拉阿奶不识字，天天高高兴兴送伊来读书，不晓得伊天天混日脚，年年留级。”

       仁仁熬不牢又瞄一眼范国良，有点为伊难过，讲不出是同情，还是其他啥个原因，伊又留级了，四年级伊读第三遍了！

       迭个辰光，耳边长个小肉疙瘩“小耳朵”男生走到范国良旁，嬉皮笑脸地调侃：

          “喂，侬结棍嗰！不是打一枪换个地方，侬是打三枪也不换地方啊！老留级队员啊！”伊故意强调“打一枪换个地方”改成“打三枪不换地方”， 还故意把“老游击队员”讲成“老留级队员”。

       大家哄笑，范国良低头不语，呒么像平时那样大打出手，将“小耳朵”治个服服帖帖。仁仁见状过去，冲着“小耳朵”厉声道： 

         “喂，侬做啥啊？！好汉不欺落难人！”仁仁自己也不晓得哪恁会蹦出迭句言话。

         “小耳朵”呆了，伊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加，这个程咬金不是别人，是范国良一直欺负的仁仁！

       大家面面相觑，范国良抬头看了看仁仁，又低下了头。

        这时，副班长孙宇俊来了，向全班同学讲解“找路标”活动的进行方式。

         “哎，哎，大家听好了，这次“找路标”活动，我们班分成三个小组，甲组，乙组，还有布置路标的先遣小组，乙组由我带领，甲组由班长程晶晶带领，大家可以在我和晶晶手中的名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我们先遣小组已在半小时前出发去布置路标了。”

        接着，晶晶踮起脚，举起一个信封，接着说，“大家看见我手中的信封没有？这信封里装着‘锦囊妙计’，甲组和乙组各有一个‘锦囊妙计’信封，游戏开始后，各组打开这个锦囊妙计口袋，里面会有一个小纸片，”晶晶拿出小纸片给大家看，“这张小纸片，上面写着一个谜语，谜底是一个地名，你们猜出后就知道朝哪里走了。到那里找到先遣小组用粉红色粉笔画的小圆圈，你们在小圆圈周围寻找到第二个‘锦囊妙计’小纸袋，找到后打开，里面又有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一个谜语，你们猜出谜底，按照谜底找下一个路标。你们每到一个路标点就能看到先遣小组画的粉红色小圆圈，那里有新的谜语，你们猜对谜底，就朝下一个路标前进，以此类推，一直到终点，和先遣小组会师。”

       “注意了，注意了，”晶晶提高嗓门，“甲组和乙组的路线不一样，但目的地在同一个地方，看哪个组先到达目的地。我们将在目的地大会师，吃午饭。清楚吗，明白了吗？有困难吗？”

         “清楚了！”

        “明白了！”

        “没问题！”

      大家七嘴八舌，笑着，跳着，哇哇叫着回答。   

        “相信你们一定会凭你们的智慧找到目的地。甲组和乙组的同学们，你们现在可以相互握手告别，打开‘锦囊妙计’信封，出发了！”   

      晶晶在甲组，仁仁在孙宇俊率领的乙组。

      仁仁帮孙宇俊撕开‘锦囊妙计’口袋，取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黑漆大门朝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黑漆大门朝北开’，‘黑漆大门’会不会指什么机关？‘有理无钱莫进来’，那就是要有钱才进去的地方，至少得与钱有关……” 嗲妹妹伦伦分析。   

       “这南京西路上哪里有机关？只有商店，饭馆！哪有‘黑漆大门’？卸了排门板都是玻璃柜台，倒确实都要有钱才进去……”“小耳朵”咕哝。

       “就是么，南京西路侪是商店，饭馆，服装店，鞋店……，我不去的，我就去少年儿童图书馆和少年儿童书店，宋庆龄开的……”嗲妹妹伦伦讲。

       “我也常去那儿，”莊一明插嘴，“我小阿姨在对面银行工作，我路过常去叫伊一声。”            

       “哎，那个工商银行不是有两扇黑漆大门啊？银行跟钱有关啊？”伦伦看着大家问。

       “对了，谜底可能是银行，我们过去看看有没有用粉色粉笔留下的圈。”  

       “出发，向工商银行进军！”莊一明和“小耳朵”两人叫着喊着你追我赶地“冲杀”在前，其他同学紧紧跟上。    

        南京西路永远繁忙。阳光穿过郁郁梧桐树叶洒在来来往往的各种车辆上，洒在成千成万名骑自行车去上班的人组成的“人流”上，马路两边梧桐树上的知了“啦啦队”，不知疲倦地叫着“热煞啦！热煞啦！”  

        仁仁他们走过涂着红漆的来喜饭店，刷着绿色涂料的沧州饭店，有着深棕色大门的珠江酒家，到达棕红砖墙建成的平安电影院时已浑身汗津津了。

         一辆20路电车在平安大楼前“翘辫子”了，仁仁他们不敢像平常那样停下来盳野眼，也不敢站在平安大楼前面吹吹风，阴凉阴凉，急急忙忙赶路。         

       到了南京西路工商银行门口，大家四下找粉笔画的粉红色小圆圈。

        伦伦眼尖在台阶一旁看到粉红色小圆圈，按小圆圈的箭头方向，伦伦，“小耳朵”，莊一明在旁边墙壁缝隙里找到了用旧信封改制的锦囊妙计口袋，抽出里面纸条一看：          

          “雄鸡昂首高歌，阳光普照大地”。

         “这不是说天亮了，一片光明？”      

           “有了，肯定是大光明电影院！”“小耳朵”脑子转得飞快。   

           “对，大光明！” 莊一明，“小耳朵”立刻跑步前进。

         等女生穿过新昌路，莊一明已在路口等候了：

           “就是大光明，我们已经在门口找到粉色小圆圈了，也找到‘锦囊妙计’了，快来一道帮忙猜谜底……。”

        仁仁他们这个小组找到了一个又一个路标，一路紧跑慢跑抢时间。仁仁自从脚跌伤后，走路特别小心，深怕再扭伤，跟在大家后面，慢慢走。

          “要不要我背你？”范国良见了，以为仁仁的脚被他踢翻的煤球炉的煤球烫伤后一直没痊愈，走到仁仁旁边，怯怯地小声问：

           “覅！覅！侬不怕大家笑话！” 

        范国良陪着仁仁在大家后面走。

        中午时分，仁仁小组抵达黄浦江摆渡码头，在码头售票处的小亭子旁边找到锦囊妙计信封，打开一看一张粉红色的小纸条：

          “祝贺你们找到最后一个路标，请立即渡江，我们在对岸等候与你们胜利大会师！”

        仁仁他们欢呼着跳上摆渡轮。

        摆渡轮突突突地朝着浦东方向飞速前进，激起阵阵雪白浪花，仁仁他们迎风站在船头，任凭清冽的浪花飞沫细细洒在脸上手上，伦伦带头唱起了心爱的歌：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  

        离岸20米左右，仁仁远远望见晶晶小组的同学们挥舞着红领巾致意，大家激动地挥手欢呼，船一靠岸，连蹦带跑地冲上岸：   

          “会师啦！胜利大会师！”大家如久别重逢的战友亲密地相拥一团。  

          “小耳朵”突然叫道：

          “喂，伙计们，能不能开饭啊？阿拉前肚皮都贴到后脊梁了，再不加点油，阿拉要晕过去了！”

        午餐开始，仁仁从背包里拿出面包，见范国良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草地上。

       仁仁走到晶晶身边，朝范国良努努嘴，说：

        “伊大概忘了带干粮了，我分一半面包给伊。我想跟伊说，今后我们班每次活动都会邀请伊参加。”

        “我也想跟伊讲……，走，一道去！” 

The post （49）找路标/梧桐树下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仁仁，开开门，我来了！”

        仁仁拉开门，“噗通”一声，一大堆东西散落一地，

          “乡下土货，乡下土货！”顾妈一面弯腰拾从竹篮里蒲包里滚出来的芋艿、荸荠、白果、野生毛栗子，一面讲, “曹荣迭个小鬼带来的，大家吃点，伊还要麻烦侬姆妈了！”

           “哎呦，顾妈，侬做啥啊？开庙会摆摊头啊？”仁仁姆妈听到响声，从客堂间过来。

       顾妈看到仁仁姆妈，马上从地上捧起一只蒲包：

          “仁仁姆妈，你看，这些鸭蛋有趣伐，只只青壳，只只红心，只只流油，这种咸鸭蛋外面买不到咯！阿拉乡下老邻居自家屋里养的鸭，侪是吃屋前池塘里的螺蛳蚌壳长大的鸭子哦，生的蛋只只侪有拳头大，侬看，侬看， 啊是啊？自家再用高粱酒浸透醃的，赞得不得了！不是我瞎讲，乾隆皇帝王母娘娘也吃不到咯好物事！”顾妈的口气大得不得了。

         “啊呀呀，顾妈，侬哪恁拿嘎许多好东西来，我哪恁受得落！快，快，拿回去，给晶晶阿娘！”

         “晶晶阿娘有！伊是阿拉老东家哎，哪恁会得少了伊！仁仁姆妈，侬随便哪恁也要收的！我有交交关事体要侬帮忙唻！”

          “侬要我帮忙还不是一句言话，啥人规定帮忙一定要收礼，呒么迭种规矩！侬平时帮我的忙还少啊？！侬用不着嘎客气呀！真的，侬拿来太多了，我哪恁好意思！”

           “迭点乡下土货侬定规要收的！不收就是看不起阿拉乡下物事。”顾妈边讲边把芋艿、荸荠等装进蒲包，放到仁仁家的厨房一角，拿一包白果放在厨房间台子上，“迭点白果，真正一点点，今年收的不多，还呒么干透，要晒晒干，还有迭包荸荠，叫仁仁先汏汏清爽，放锅子里烧一烧，湿嘚嘚放过夜，明朝就烂脱了。”

       白果荸荠好东西，人人欢喜。

        白果炒熟，又糯又香，不过，姆妈每次只分给仁仁姐弟每人五，六枚，姆妈讲白果带毒性不能多吃。

       荸荠可生吃也可做菜做点心，仁仁欢喜吃白煮的荸荠，剥去皮，咬一口，甜丝丝，清脆又清香。

        姆妈常朝拿荸荠切成片和黑木耳一起炒肉片，有辰光也会用荸荠炒苦瓜肉片，苦瓜碰到荸荠就不苦了；有辰光，姆妈把荸荠切成丁和糯米，肉丁一起做成珍珠肉丸，这道菜较费功夫，姆妈不常做。姆妈还把荸荠和红枣、银耳、藕丁，大西米一起做甜羹，大热天吃一碗迭恁的甜羹真正舒畅。

        姆妈不让仁仁伊拉吃生荸荠，“生荸荠不能吃，绝对不能吃，迭个东西长在湖浜老龌龊的烂污泥里，有细菌，说不定还有血吸虫，生吃要闯祸！开水哒哒哒烧滚才可以吃。”

        好几次，仁仁看见姆妈在厨房里切荸荠，雪白雪白的荸荠哪恁会龌龊，哪恁会有细菌？仁仁不大相信，听到姆妈手起刀落，“咔嚓咔嚓”将荸荠切成薄薄一片片，仁仁听了满嘴口水，手指发痒，老想偷偷捞一片脆脆的生荸荠吃吃。

       仁仁的心思姆妈哪恁会得看不透？只要仁仁一靠近，姆妈就拿仁仁赶出厨房：

         “哎，哎，侬来做啥，不怕手指头斩脱！嘎馋法子！走！走！覅等勒厨房间！” 

         听到顾妈叫伊汏荸荠，仁仁老开心，可以“捷手先尝”了，姆妈一眼看穿仁仁，不离开厨房间，站在水池旁边看仁仁汏荸荠，边和顾妈讲言话，仁仁连连叫苦。

         “顾妈，不许侬一直迭恁送阿拉物事，真正叫我过意不去！”

          “侬覅过意不去，我要侬帮大忙了！阿拉迭个小鬼要结婚，要侬帮忙挑衣料，挑绸缎被面子，挑床单，还要倷仁仁帮忙画绣在床单上，枕头套上的花样，还要侬剪大红纸，交交关事体要侬帮忙唻！”

         “仁仁姆妈，侬要是现在有空，我先跟侬拿这几天的小菜铜钿结账结脱。再拿倷屋里的肉票、鱼票、豆制品票算清爽，这点事体做好，再跟侬讲阿拉小鬼曹荣的事体，好伐？”

        自从阿芹走后，顾妈开始帮仁仁家买小菜，顾妈还帮囡囡家，刘爷爷家，对面弄堂苏州好婆家买菜，每天要从菜场拎回来三、四篮小菜，当然，伊主要为大家买紧俏的鱼、肉等荤菜。

       大家请顾妈帮忙买菜有道理咯。

         顾妈勤快，伊一清老早去菜场排队，常常排第一名。更多辰光，伊怕排不到第一名，

前一天夜里，临睏觉前去菜场兜一圈，在肉摊头鱼摊头最前面摆一块砖头，占只“第一名”的位子。交关人对顾妈的这种做法极为不满，常常拿伊放的砖头踢得老老远：

         “喂，喂，我讲，侬这位老阿姨，侬是人还是砖头啊？”

        顾妈不管，不睬伊拉，菜场的营业员呢侪帮顾妈，让伊排在第一，一开秤就拿称好的鱼或肉掼到顾妈的菜篮里，大家呒么言话好讲。

       顾妈之所以能够得到营业员的力挺，能够稳稳占据第一名位子侪因为顾妈勤快，乐于助人。

        顾妈排队不像一般人站在队伍里叽叽呱呱聊天嗑瓜子，伊，不管到哪个摊位，只要看见摊位周围不清爽，拿起扫把扫垃圾；看到营业员抡大锤敲冷冻的结结实实的整包整包冰冻鱼肉吃力费劲，伊就上去帮忙挥几锤；有时收摊了，伊还帮营业打扫摊位，让有小孩的营业员能够早点回家；当然，小菜场每个摊位营业员侪跟顾妈“交关有交情”，伊买的鱼和肉自然质量上乘，分量实足。

        在凭票证的年月，菜场营业员手中的一管秤哪恁捏法，名堂交关多，花头交关透：称菜时，秤杆朝上翘，分量不仅称得足，而且绝对超重，有时可以足足多三四两肉；相反秤杆朝下跌，分量肯定不足，甚至少脱二三两。啥人也不敢得罪菜场营业员。天天买菜的人才晓得顾妈跟营业员关系“得得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顾妈三分。

        大家请顾妈帮忙买菜，还因为顾妈人品正，不会“揩油”东家菜钿，再加，伊的记性超好，一笔一笔账侪记得清清爽爽，算得清清爽爽，每户人家买的每样小菜的单价和分量侪记得煞勒清，每户人家用脱多少肉票、鱼票、豆制品票，伊也记得一清二楚，一点不搞错。

       最让仁仁服帖的是顾妈脑子出奇地好。

        小菜场侪用十六进位制的秤，仁仁看到迭种十六进位制计算最最头痛！碰到老师出的算术题是十六进位制计算的应用题，仁仁头辣辣辣胀了！

        比如，老师出以下这样一道应用题：小敏帮助妈妈去买菜，小敏先买了七两菠菜、买了十二两萝卜、九两毛豆、买了半斤（八两）鸡毛菜，问：小敏一共买了多少斤蔬菜？又：菠菜每斤四分半钱，萝卜每斤四分钱、毛豆每斤五分半、鸡毛菜每斤二分半，请用小敏一共花去多少钱？又：小敏买菠菜花了多少钱，买萝卜花了多少钱，买毛豆花了多少钱，买鸡毛菜花了多少钱？

         碰到迭样的应用题，仁仁脑子马上发胀，脑浆马上变成浆糊！一点不会算了！只会看着题目哭了！即使，仁仁静下心来用心算，也往往算错，绝对吃只红红的大大的“X”！  

        仁仁有辰光想想害怕，要是期中期末考试的考卷有迭种考题，仁仁肯定不及格，肯定会像范国良那样年年留级了。

        奇诡的是，顾妈呒么读过书，不晓得伊哪恁会得做加、减、乘、除？还加，顾妈算账从来不用草稿纸，也不用算盘，伊一面报小菜的零售价，一面报买的斤两，一面就拿金额报出来了！从来呒么算错过！

        仁仁想不通，顾妈长得不好看，一点呒么聪明气，实则上，伊还长得有点戆噱噱，傻兮兮，像伊迭种样子，脑子哪恁会得嘎聪明？侪讲“聪明面孔笨肚肠”，难道顾妈是“戆徒面孔聪明肚肠？

         叫仁仁还要感到奇诡的是，顾妈帮助五，六户人家买菜，每户至少有四，五口人，每人每月上、中、下三旬侪有一定数量的肉票、鱼票、豆制品票。每户人家每季度领来肉票、鱼票、豆制品票后，统统交给顾妈，由顾妈根据各家的要求安排，保证这些票证不过期，不遗失，保证每户人家吃得满意；顾妈能记住每户人家上旬、中旬、下旬各用了多少肉票、鱼票和豆制品票，还能合理调剂，比如，哪家上旬要请客，要多买些肉，需“借用”别人家肉票，顾妈会帮忙“调剂”，伊记牢借的是哪家的肉票，借了几张肉票，中旬或下旬应该还多少肉票，伊侪记得煞煞清，从来不搞错！

       仁仁佩服顾妈。听到顾妈要跟姆妈结账，仁仁不由地竖起耳朵，要仔细听听顾妈哪恁做算术，偷偷学点顾妈的技巧。

         “仁仁姆妈，倷昨日的红烧带鱼还呒么吃光，侬还有一棵黄芽菜，今朝只帮侬买了半斤黄豆芽，半斤油豆腐，一斤青菜，半只南瓜，二两猪肉，侬黄芽菜炒炒肉丝，烧只烂糊肉丝，黄豆芽炒油豆腐，再炒只青菜，可以了，南瓜给侬明朝烧南瓜开阳面疙瘩，好伐？”

        “好咯，好咯，两天的饭菜侪有了。”

          “我刚刚已经帮侬算好了，钞票侬覅给我了，昨天的小菜铜钿还呒么用光，后天再跟侬一道算，我今朝不跟侬一一算了，我想跟侬商量小鬼结婚要办的物事，好伐？”

        仁仁想学顾妈的计算诀窍  ，想不到顾妈不算了。

          “好呀，好呀，侬算好了么最好了，省得我动脑筋。顾妈，我是真正佩服侬，脑子哪恁嘎灵光，像头里装了只算盘，恐怕不是装了一只算盘，侬脑子里起码有一百只算盘！仁仁爹爹讲侬不读书是国家一大损失，侬要是读了书，绝对好当汇丰银行，上海银行总经理！我讲，侬可以当财政部长！真的！”

          “不瞒侬讲，我从小脑子好，记性好，我要是能够读几年书，绝对比那些总经理能干，侬刚刚讲啥个长啊？迭种大官我一介头当十个，廿个笃笃定定！”顾妈一点不谦虚，老得意地讲，尽管伊连财政部长是啥个衔头也不晓得，也搞不清，也叫不上来！

          “我真的觉得侬老聪明，脑子老灵光，怪不得曹荣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仁仁姆妈言话一出口，晓得坏事了，击中了顾妈的痛处，果然，顾妈气愤愤地“机关枪大炮乱开”了：

          “咳，不谈了，不谈了，迭个小鬼鼠目寸光，我现在总算晓得啥个叫鼠目寸光了！侬看，伊完完全全可以考上海的大学，或者杭州的大学，伊不要考，伊要结婚，要讨老婆，咳，被那个小姑娘迷牢了，小姑娘确实长得交关标致，伊迷上了，乡下头小姑娘到了十八岁非得结婚出嫁了，小姑娘不肯等，那么伊也急着要结婚，咳，我跟伊讲，侬要是读了大学，到了城里，还怕寻不到更加好的？讨个城里个女小人有啥不好？要是能够在上海读书、工作、结婚、生小人，将来跟我住了一道，不好啊？！咳！伊不肯，呒么办法哦！伊被那个女的迷得七荤八素了！有啥办法？！”

       顾妈不停地讲，仁仁姆妈想劝劝伊也插不上嘴。

          “伊要讨老婆，只好让伊讨，我怕伊不开心，想不通，像梁山伯那样不开心，吐血，我就伊迭恁一个兒子啊！还是让伊开开心心结婚吧。仁仁姆妈，我请侬帮小鬼买结婚用的物事，侬眼光好，我想请侬明朝跟我和曹荣一道去买物事，好伐？晶晶阿娘那边，我去跟伊讲，请一天假……。”

The post (48) 顾妈脑子里有一百只算盘/梧桐树下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138弄好几家已在花园摆出了晒霉的阵势。

        仁仁姆妈今朝也要晒霉，阿芹走后，仁仁姊妹几个开始分担家务，今朝晒霉伊拉是主力军。

        姊妹几个从汽车间搬出竹制晾衣三脚架支在院中，扛出一根根晾衣裳竹竿，擦干净竹竿，每根竹竿套上旧被单做的套子，用丫叉头将竹竿的一端搭在墙篱笆上，另一端搁在三脚架上。伊拉帮姆妈从房间里抬出一只只大箱子，从箱子里拿出一块块全毛料作，真丝料作，抖开挂到竹竿上，拉平整，上面盖上旧床单。

          “仁仁，拿几只夹衣裳的竹夹子来，拿旧床单两头夹好，覅让风吹开了。迭些麻雀平常叫叫蛮好听，蛮热闹……，”姆妈看了一眼在墙篱笆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麻雀讲，“晒衣裳辰光，看见伊拉就头痛了，一天到夜飞来飞去，鸟毛，鸟屎滴滴答答落下来弄龌龊衣裳！真正讨厌！”

        大姐二姐抬来一块平时用来刷床单被里的大木板，将木板搁在两只方凳上，铺上干净的旧床单，进屋从樟木箱大衣橱里拿来一件件皮大衣、呢大衣，羊毛衫平摊在上面。

       姆妈拿来两盒新买的樟脑丸，叫仁仁拿一粒粒樟脑丸装进一只只小布袋，

          “好好装，装好了拿旁边的小绳子拿布袋口扎紧，等歇歇衣服料作晒好后装箱辰光，拿这一袋袋樟脑丸塞在箱子四角，蛀虫就不会爬进箱子咬坏衣服和毛料了。布袋口要扎紧，听见呒么。”

       姆妈，大姐，二姐把料作衣服全部拿到花园里，放在太阳下抖开铺开后，伊拉已吃力得满脸通红，赶紧坐到房门口通风处凉快凉快。

        每年晒霉侪老吃力，每次晒霉 ，姆妈总归要抱怨：“倷爹爹太欢喜买料作，只欠多嗰（老嫌不够多），买了不舍得穿，一块块囥了大橱里箱子里，结果么年年要晒霉，不然，统统要发霉，要被虫蛀坏……。”

        自从买衣料凭布票后，姆妈改口了：“看来倷爹爹料作买得还欠多（还不够多）！倷一个个窜高窜得快得唻，迭点布票真正只能候分克数帮倷一人做一套新衣裳！”

        姆妈看看仁仁她们四姐妹自慰：“还好生了侪是女小人，XX家生了五个光榔头，五子登科，好听是好听咯，布票是吃不消咯，一个个侪长的长一模大一模，个个猢狲一样吵客精，衣裳呒么穿两天就磨破了……，布票哪恁够用？！”

       姆妈从一堆旧衣物中挑出几件旧旗袍，几根爹爹的旧领带，

          “现在不行穿旗袍戴领带了，迭些侪是老好料作做的，掼脱可惜！”姆妈边挑，边自言自语，“……旗袍一裁两，上身改成短袄，下身改成一步裙。领带么，加些零碎布料，做成假领头……。迭领旗袍改改给老大，迭领旗袍给老二，迭领……，”姆妈思忖着，比划着。

        仁仁双眼早已盯牢姆妈手中最亮丽的一领旗袍，姆妈的意思是给三姐做裙子。

         “迭条给三姐做裙子可能太小，”仁仁怯怯地看着姆妈讲，姆妈朝仁仁看看：

         “侬啊是欢喜迭领旗袍的花样颜色啊？鬼头鬼脑！侪讲‘戆阿大，傻阿二，坏阿三，刁阿四‘，侬迭个阿四头真正刁！好吧，这几天，侬做事体蛮勤快，给侬做裙子，算是表扬侬。”仁仁笑了。

       姆妈指了指外面竹竿上一块淡棕色大衣料，对仁仁姊妹四个讲：

          “迭块全毛斜纹呢，买的辰光觉得太多，现在看来不多，囥到以后，倷四姊妹长大了，读大学了，出嫁了，给倷做短大衣…..。”

       仁仁听到，不由心头一紧，伊听得真真切切，姆妈讲，迭块好看的料作，等伊拉出嫁时给伊拉做大衣。

        可，仁仁前两个号头刚刚和晶晶，文颖，囡囡拉过勾，讲好四介头要学贝小姐一辈子打扮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四介头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住一道……。

       仁仁看着迭块漂亮的料作有点想不落了：啊呀呀，我拉过勾了，保证一辈子不结婚，一百年不反悔！哪恁办？

       仁仁呆呆坐在那里，想心思。

The post （47）啊呀，拉过勾了！/梧桐树下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早饭后，姆妈派任务：

           “仁仁，洋红蕃茄开水烫一烫，当心覅烫痛了，拿皮剥脱，一只小碗放一只，用绵白糖醃好，放小菜橱里，下半天汏好浴当冷饮吃。” 

         仁仁舌尖洇起糖醃洋红蕃茄的味道。

        蕃茄很奇怪，不放糖吃，有股生腥气，放了绵白糖，再在风口里吹凉了，竟然比冰激凌还好吃，冰激凌只有甜味奶油味，而糖水蕃茄甜中带股清鲜，糖蕃茄进入口中吃起来还有点沙沙的感觉，比刨冰还诱人，而糖水蕃茄的汁水酸酸，甜甜，凉凉，远胜于酸梅汤！

        姆妈见仁仁醃好蕃茄，再派任务： “…… 仁仁，迭些焯过水的长豇豆已经冷了，侬拿去挂到外面拉好的绳子上，今朝大太阳，一天晒下来可以干了。” 

       仁仁应着，拿起一淘箩长豇豆去花园。

        姆妈买的长豇豆侪是已经起泡皱皮的“泡泡纱”长豇豆，迭恁的长豇豆比较老，交关人嫌弃，仁仁姆妈讲迭恁的长豇豆豆荚里的豆粒饱满，晒干后的豆粒有嚼头，还加便宜，五分洋钿可买好几斤。

       仁仁一家侪欢喜吃长豇豆干烧五花肉，觉得比水笋烧肉还要好吃，因为切成寸把长短的长豇豆干像一段段吃汽水用的吸管，跟五花肉一起炖，等五花肉之肥肉融为晶莹脂油，瘦肉软柔无渣，泡在肥腴鲜美肉汤里“长豇豆吸管”吸足肉之精华，一箸入嘴，满口鲜汁涌出，过瘾哦！

       长豇豆干也可以“素吃”：长豇豆干上放一小把笋脯梅干菜，浇上豆油，撒一些糖，蒸得烂熟，淋上麻油过泡饭，咸咸鲜鲜糯糯香香，极有滋味。

       姆妈趁夏季菜蔬供应量多，价格便宜辰光会做交关像长豇豆干那样菜干储存起来，放到蔬菜少的隆冬备用。

         “小松鼠也要囥物事过冬，何况人呢！” 姆妈讲，“人头上五官，嘴巴最坏，张开就要吃！……人啦，一天到夜，一年到头，忙来忙去就为张嘴巴。”姆妈在仁仁旁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做虾子酱油剩余的虾子摊在白瓷大盘子里，上面遮块纱布，放到太阳下面晒。

       仁仁做生活手脚灵活，一歇歇晾好长豇豆，又到姆妈那里“领任务”。姆妈看着仁仁心里高兴：一个暑假，小姑娘长高不少，懂事不少，做生活老巴结，还加，迭个小丫头还会用假手做生活，左手右手一道做，来得灵快……，仁仁姆妈忍不住抬眼看看仁仁，啊哟，小姑娘比以前漂亮了，真正黄毛姑娘十八变。……刚生下来辰光，护士小姐抱来讲是位“妹妹”，我头別过去覅看，哭得眼泪嗒嗒滴……，后来又嫌鄙伊假手，让伊吃交关生活……，想到此，仁仁姆妈有点内疚：

       姆妈晓得仁仁欢喜吃白梨瓜。

        “仁仁，侬吃力伐？热伐？” 看着仁仁汗涔涔的面孔，姆妈讲，“先去吃点白梨瓜，坐一歇。”

        夏天，瓜果多：桃子、梨子、西瓜、白梨瓜、黄金瓜、还有呒么甜味，清脆多汁的青皮菜瓜。甜芦粟、新鲜莲蓬、地栗（荸荠）、各种菱角也是仁仁一家欢喜的夏季食品。

        一早，就有农民一摇一晃挑着满满两筐平湖西瓜进弄堂叫卖，为证明伊拉瓜的质量，伊拉往往用一把小尖刀在瓜上划出一个三角形，再用小尖刀挑出迭块三角形瓜瓤，让大家尝尝伊拉的瓜是否又甜又沙。伊拉的瓜质量确实好，几乎只只是“爆开西瓜”，仁仁姆妈，晶晶阿娘和林奶奶每次会买交关，有辰光甚至拿两筐西瓜包下来。

       仁仁姆妈讲，大热天卖瓜人挑着嘎重的西瓜叫卖，真正不容易。逢到屋里正好有冰凉的糖醃洋红蕃茄，会叫仁仁端一碗给卖瓜人吃，消消暑。

       西瓜买好搬回家，堆放在汽车间里，每天挑出一只浸在弄堂深处那口井里，夜里乘风凉就可以吃冰凉甜爽的“冰西瓜”了。

        仁仁从小嫌西瓜有股“生腥气”，别人吃西瓜，伊吃白梨瓜，黄金瓜或菜瓜。白梨瓜黄金瓜清香脆甜，仁仁专爱吃的是白梨瓜黄金瓜中间带籽的瓜瓤。

        甜芦粟清口，可惜姆妈不常买，甜芦粟皮的剖面像刀一样锋利，一不小心会割破手指，划破嘴唇。阿芹曾经告诉仁仁，甜芦粟外皮上薄薄的一层白色粉末有止血治伤功能，被甜芦粟皮划破后涂一点就可以了，阿芹讲，甜芦粟也晓得要讨人欢喜，不然，呒么人买甜芦粟了。不过，仁仁呒么试过。  

        姆妈递给仁仁一片白梨瓜，还有一只新鲜莲蓬：“看侬面孔热得通红，快吃点，杀杀暑气。” 

       夏天最佳蔬果恐怕是新鲜莲蓬，也是仁仁姐弟几个最欢喜吃的。仁仁姆妈看到会买几枚。

        新鲜莲蓬枚枚碧绿生青，莲子粒粒洁白饱满，剥去青皮，白玉般的莲子带着一股清香“脱胎而出”，轻咬一端，立刻渗出淡淡乳白色的清甜浆汁，含在嘴里慢慢细嚼，新嫩莲子带有仙气的馨香令人陶醉。

        姆妈今朝只买到四枚莲蓬，五六张荷叶，姆妈讲莲蓬的莲子大家分了生啖，挖去莲子的莲蓬头想做一道创新菜：莲蓬塞肉，先拿莲蓬头放在清水里浸泡，去掉苦涩味，再拿切成细丁的五花肉跟莲心塞在挖空的莲蓬头里，文火嫰烩。

         “不晓得啊灵光，试试看，实在想不出烧啥。”姆妈仔细清洗莲蓬头和荷叶，“这些荷叶，拿几张等歇放在红枣百合绿豆粥上面，荷叶窨过，清香好闻还消暑；还有几张，明朝中旬了，又有几张肉票了，买些五花肉做荷叶粉蒸肉。”

        仁仁听说姆妈只买到四只莲蓬，不好意思一个人吃一个，推说不喜欢莲子的生腥气，吃了几粒，不吃了。姆妈赞许地看看仁仁：一直跟弟弟抢好物事吃的小丫头，前两天还偷吃弟弟的肉饼子，现在懂得谦让了，看来，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仁仁，侬白梨瓜吃好，帮忙剥毛豆。今天有侬欢喜的香菇毛豆炒丝瓜，阿拉自家屋里种的丝瓜，对了，是侬种的；还有清清爽爽的冬瓜扁尖蕃茄汤，有茭白炒鳝丝……。 ”

      仁仁吃好新鲜莲子，准备去剥毛豆。

        “仁仁，侬顺手拿垃圾畚箕带出去，剥好毛豆顺带便拿迭些垃圾跟毛豆壳一道倒脱。”

      仁仁答应着拿了一篮毛豆，菜碗，小凳子，还有垃圾畚箕去枇杷树下跟晶晶一道剥豆。

      走到门口，迎面撞着裁缝阿祥师傅。

        “又来了，我又来了！” 阿祥一只脚踏进门，马上提高嗓门打招呼。

           “阿祥来啦？阿祥，侬先去客堂间，我就来，冲杯茶给侬，好伐？”姆妈听见从厨房出来迎客。

        阿祥常常来，常常椅子呒么坐热就走，伊不让仁仁姆妈泡茶，讲伊就坐一歇歇，讲几句言话就走，泡的茶要浪费脱，每次伊来，仁仁姆妈总归问伊一声啊要泡茶。

          “好，好，今朝嘴巴干煞，干煞了！侬晓得为啥？”不等仁仁姆妈回答，阿祥像水牛喝水一样喝了一大口茶，摸出一块叠得平平整整，好像用熨斗烫过的绢头揩了揩嘴巴讲：

          “……侬晓得，我出去接生意送衣裳，路近么，‘乘11路’——两只脚走过去；路远么，两头走走，中间乘三，四站路，我乘公交车只买三分，四分的车票，迭恁不吃力，还省铜钿。”

          “今朝，讲讲不热，结果热得天晓得，还来得闷！我走了三，四站路浑身汗淌淌滴，好容易到了42路车站，公交车还呒么来，我赶紧钻到旁边食品店门口，在有穿堂风的地方歇歇脚。那门口是卖冷饮的，放着一只大冰箱，交关人勒嗨买冷饮。” 阿祥又像水牛喝水一样喝了两大口茶，姆妈赶紧续茶。

        阿祥接着讲，“侬晓得，我是不吃冷饮咯，骗小人的噱头噱脑咯物事，又酸又甜又冷又呒么吃头（没有味道），吃得舌头牙齿冷得刮刮抖，冰冰冷的东西吃到肚皮里，弄不好还要肚皮㽴（拉肚子），还加越吃嘴巴越干，花钞票吃迭种东西不是搲空啊！喝大麦茶实实管用了。反正迭种搲空冤枉铜钿，我是不会出的！”

        阿祥停了停，又喝了口茶，不像先前那样急吼吼了，“迭个辰光，卖冷饮的营业员朝我看看，问：‘哎，侬要啥，冰冻桔子汽水？’ 我想，吃啥冰冻桔子汽水，迭东西里面覅讲呒么桔子，连桔子汁有勿有我也怀疑，侪是颜料跟糖精片啊，还嘎鉅！我跟伊个营业员讲，‘吃不起’！侬晓得我讲言话一向慢唻兮，我言话还呒么讲光，迭个营业员‘咔嚓’一记拿汽水瓶盖头撬开了，拿汽水瓶推到我面前，问我收铜钿，哎，问我收铜钿做啥？我又呒么买，我也不想买，我也不会买！迭个营业员讲，伊清清爽爽听到我讲‘吃，吃，吃……’，就撬开了汽水瓶盖头，我其实想讲，‘吃不起’，我覅吃啊！我只不过讲言话慢了一点，侬讲伊搞不搞？那么好了，伊硬劲要我付铜钿，我不想买，伊拿桔子水塞到我手里，汽水的气泡嘟嘟嘟不停朝外面冒，弄得我手上，衣裳上侪是气泡。我不想出迭种冤枉铜钿啊！呒么想到旁边的人侪帮迭个营业员讲言话，伊拉讲，伊拉侪听到我讲‘吃，吃， 吃…..’，一直到营业员撬开了汽水瓶盖头，才听到我讲，‘吃不起’，讲是我不好，不应该跟营业员开迭种玩笑，伊拉侪讲，我应该付双倍，甚至三倍钞票，作为我无理取闹的罚款。哎哟哟，真正要命！我迭种老实巴结的人哪恁会得吃饱饭呒么事体做，去无理取闹！真正气煞！真正气煞！”

        仁仁姆妈晓得，阿祥是节约得一个铜板也要掰成两个用的人，伊为做生活提提神抽几口香烟，难般舍得花钞票买包不到一角洋钿的“生产牌”“经济牌”。

        记得有一次，烟纸店老板小六子爷跟阿祥讲伊店里进了一批外烟——阿尔巴尼亚香烟。烟纸店老板小六子爷讲，香烟卖相老好，细细长长，呈扁圆形还带高档香烟才有的过滤嘴，香烟盒形状像掀盖金属香烟盒，价钿老实惠，只要2角一包，还覅香烟票，裁缝阿祥听了心动了，决定买包试试，开开洋荤。

        阿祥兴致勃勃在烟纸店老板小六子爷店里买了一包，一抽，脑子差点抽筋，迭个香烟实在太凶，实在太冲，还加来得臭，臭得还特别怪，讲直白点，臭得有点像烂脚丫或洋葱屁，又有点像脚汗多，穿跑鞋，几个礼拜不汏脚发出的臭味道，反正阿祥吃不消。

        迭包洋烟吃吃呒吃头掼脱不舍得，到底2角洋钿买来的！平常只抽8分一包生产牌的阿祥哪恁啥得掼脱2角洋钿买来的‘外烟’！迭包洋烟害得阿祥苦透苦透！

        “酒甏”晓得了，跟阿祥讲：

       “迭个有啥难！侬戴只口罩不解决了？”

       “侬帮帮忙哦！戴了口罩哪恁吃香烟，不见得挖只吃香烟的洞！覅来瞎搞！”

       酒，阿祥是点滴不碰，伊认为“吃老酒是骗小菜吃，太浪费”。

        迭恁一个阿祥哪恁舍得买冷饮吃！伊是老实巴结人，只是有点口吃，有点唊舌头，完全不会无理取闹，问题出在阿祥的口吃毛病，伊肯定讲了一连串“吃、吃、吃”, 最后憋出‘吃不起’三个字，伊又死要面子，绝不会承认自家年纪一大把的人有口吃结巴毛病。个么，结巴只好吃哑巴亏了；店家要伊付两三倍的罚款，那不是叫伊去死啊！真正难为伊了，仁仁姆妈看着阿祥忿忿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同情阿祥。

       仁仁姆妈认得阿祥不是一天两天。

       阿祥的阿爸是位乡镇小裁缝，阿祥从小跟伊阿爸学生意。

        阿祥脑子灵光，十指灵巧，呒么几年功夫，手艺远远超过伊阿爸。在宁波乡下偏远小镇，阿祥作为有一技之长的裁缝，收入可以，名声光彩，在小镇上蛮吃香，也可算是个人物。阿祥对自己是满意加得意。

       到了上海，阿祥大开眼界。

        阿祥曾经跟仁仁姆妈讲：“我刚到上海，看到外滩嘎许多洋房大楼， 整个人懝脱了，戆脱了，傻脱了，以为如来佛一脚拿我踢到王母娘娘天宫去了。一天，我跟几个同乡约好一道去看上海最高大楼，阿拉走到国际饭店跟前，傻脱了！咦，迭恁高咯房子哪恁造出来的？人家讲国际饭店有24层楼，我要亲自数数，结果，头颈酸煞，帽子落到地上，还呒么数清爽一共有几层楼！”

        阿祥深知自家迭恁一个乡下小裁缝，在乡下了不得，到了上海滩，嘎许多大老板，自家算啥！自家只是小河浜里的咪咪大的小虾米，上海迭个地方大鲨鱼不晓得有多少，阿祥暗暗关照自家将来要夹紧尾巴小心做人。

       阿祥安定下来后，开了裁缝铺，赚了一点铜钿，“盘”了房子，日脚越过越好。

        但是，阿祥看看周围四邻：程家阿爷、文颖爷爷林先生、仁仁爹爹、囡囡阿爸、小桐桐爷娘、文颖爸爸姆妈、还有程家几个兒子、晶晶阿娘、林奶奶、那个区委干部老刘， 个个有文化有才干，就连酒甏也能拿份《新民晚报》看看，会得讲点国家大事，相比之下，阿祥觉得自家低人一头。

       我阿祥一家难道一代接一代，世世代代当裁缝？阿祥自忖，不行！

       阿祥明白，人一定要有文化，要有知识，才会有才干，才会得到尊重。

       阿祥要打翻身仗。阿祥晓得自己已近五十，黄土埋半身，一只脚进棺材，呒么希望了，阿祥拿打翻身仗的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

         阿祥以138弄几家为榜样，对小人的读书抓得很紧。阿祥和伊老婆侪是聪明能干人，三个小孩读书侪不错，阿祥决定要拿三个小人统统培养成大学毕业生。          

        但是，自从买布凭布票后，裁缝阿祥的生意远远不如以前。再加上，上海女人向来心灵手巧，几乎人人会裁剪缝纫。侬只要看看结婚嫁妆就明白了，哪一个上海女青年出嫁呒么一台缝纫机当陪嫁？！上海女人侪是勤俭持家的好手，自家学做衣裳，啥人还去请裁缝？阿祥裁缝铺生意日渐清淡。

        生意少了，阿祥的“进账”自然少了，供三个小人读大学经济条件得不够了。阿祥想来思去，只能拿给大囡娪读书的钞票省下来供两个兒子读大学。

       阿祥蛮宝贝大囡娪丽华。

        阿祥的大囡娪丽华，长得漂亮不讲，还非常聪明，从小到大，读书自觉，成绩优秀，完全考得上好大学。但，阿祥脑子里面还有一些陈腐想法。阿祥认为培养囡娪不上算，囡娪到辰光总归要嫁人，供囡娪读书，等于帮男家培养人才付学费？呒啥意思。

       阿祥大囡娪丽华是个孝顺囡，听伊阿爸一讲屋里厢的难处，两个弟弟的前途，呒么二话，果断放弃读大学。

        仁仁姆妈听到觉得太可惜了，赶紧告诉阿祥师傅，叫伊囡娪去报告上海师范学院，那所学堂不收学费，还发饭钿，再讲，女小人当教师再好也呒么了。迭恁，丽华进了上海师范学院。

        今年暑假，阿祥的大囡娪丽华从上海师范学院毕业了，据说，有好几所重点中学抢着招聘丽华，阿祥覅讲有多少开心，要告诉仁仁姆妈迭个好消息。

         那时的裁缝除了开裁缝铺接生意，还通过同乡内眷，葭莩之亲介绍生意，日子一长，熟悉了，亲眷道里如果相互之间想送些乡下土产，或者结伙购买些家乡土货，就趁阿祥接衣料送成衣游走在这群人中间，托阿祥帮忙捎点东西带个口信。

       可以讲，阿祥是上海滩最早的快递员，也是上海滩最早的“团购”组织者。

        阿祥师傅这位快递员非常受欢迎，伊帮助通报信息，有利于各家早早作出相应安排。若哪家家事繁忙，抽不出身前往拜访探望老亲老眷，还可请阿祥师傅将礼品红包捎去代为问候。逢乡下有人带土特产来，阿祥师傅帮忙挨家挨户送。大家感激阿祥师傅，常常慰劳伊一些“辛苦钿”“车马费”，原先，阿祥师傅是绝对不肯收的，现在为了积攒两个兒子的读书铜钿，也就收了，但总要客气地推辞一番：“啊呀，罪过煞了，罪过煞了！”然后将钞票放进一只旧信封袋袋，用绢头包好，塞进衣袋。

        今朝，一位老顾主托阿祥带点乡下土货，带封信给仁仁姆妈，阿祥就来做客了，当然，阿祥少不了要跟仁仁姆妈叹叹苦经，讲讲碰到触霉头的冰冻桔子水冤枉账。

        阿祥诉说完倒霉的“冰冻桔子水”经历，从伊的“公文包”——一块包裹伊“吃饭家什”：划粉、粉线袋、卷尺，剪刀，铅笔，笔记本和一些衣样的灰色平纹布——拿出一封信交给仁仁姆妈：

         “嵩山路二嬷托我交给侬嗰，伊讲，倷七舅舅马上要过六十大寿了，还有姑姑爹爹家的媳妇明年年初要生（孩子）了，要跟侬商量商量哪恁送礼。”

The post （46 ）冰冻桔子水/梧桐树下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那天早上起来，仁仁感到周围的一切有点异样，楼下餐厅的大饭桌搁上了揩的干干净净，过春节才拿出来用的大圆台面，上面糕点餖飣，侪是仁仁欢喜的糯米点心：双酿团、条头糕、伦教糕、桂花方糕，还有生煎馒头，一旁小桌上放了豆浆与大米粥，爹爹姆妈客气地请几位来客入座。

        客人入座后，姆妈招呼阿芹入座，阿芹不好意思，再三推脱，姆妈一下抓住阿芹将她按在椅子上。

        姆妈抬头见仁仁姐妹几个到齐了，讲：“倷侪过来，跟这几位大伯伯讲‘早上好’。“

          “啊呀呀，罪过煞了！罪过煞了！叫‘叔叔’已经叫我不好意思了，哪恁可以叫‘大伯伯’！”阿芹起身慌忙制止，又被姆妈按到座位上：

          “阿芹，侬覅客气，伊拉侪是侬婆家人，应该称‘大伯伯‘的。”

         仁仁听话地赶紧向几位大伯伯道早安，随后准备入座吃早点，不料，被大姐一把抓住衣领像老鹰抓小鸡那样拖进厨房间：

          “侬去做啥，啊？! 今朝请阿芹婆家人吃早饭，侬去轧啥闹猛啊？轮得到侬去上座？！ ”大姐压低嗓门厉声训斥。

       仁仁最覅看大姐拿出大阿姐的架子训人，忍不住朝大姐翻两只白眼。

         “啊？侬还不服气？今朝放侬一码！今朝是阿芹的好日脚，伊要回乡下结婚去了。”

         仁仁一听阿芹要到乡下结婚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立刻被大姐牢牢捂住嘴巴，仁仁拼命挣脱，结果，大姐连仁仁的鼻子也捂住了！仁仁无法呼吸，绝望地四肢乱抓乱打乱蹬乱踢。

        吃饭间的人肯定听到仁仁的哭声，姆妈和阿芹赶紧跑到厨房间，大姐当然要告状，要邀功，好在姆妈今朝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阿芹一听仁仁因不愿她离开而哭，不免感动，拉着仁仁去餐厅，要仁仁坐在伊旁边，跟伊一道吃早饭，仁仁一听开心啊！熬不牢回头朝大姐得意地瞪一眼，做个怪面孔。

        仁仁家四个女小人，仁仁和阿芹最要好。

        仁仁刚生出来不久，阿芹就在仁仁家做“小大姐”——当女佣了。

         阿芹是姆妈托顾妈的保人介绍来仁仁家的。

         三十年代起，上海女佣的需求量不断增加，周边江浙一带贫穷农村妇女侪来上海当佣人“淘金”。久而久之， 同一村庄来的女佣中就产生了一名威信高的“保人”，负责介绍担保同村人来上海做佣人。这位保人可谓是“包做媒人，包生儿子。”伊不但负责介绍，还从某种意义上负责管束伊所介绍的女佣 。若一名女佣有不端行为，东家就叫保人来拿迭名女佣领走。被领走的女佣将不会再得到保人举荐，因而就永远失去当女佣的机会或资格，只好回农村种地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严格地规范着女佣的行为，非常有效。

        那时，阿芹大概刚刚十九岁，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上一对明亮的眼睛又细又长，端正的鼻子下薄薄的嘴唇两旁一对浅浅的酒窝，瘦瘦高高苗条的身材套着浆洗笔挺的碎花棉布衣裤，乌黑齐耳短发上别着一支小小的银发夹，是伊姆嬷（妈妈）留给伊的。女佣中数阿芹最清秀最干净利落。

        从其他女佣私下交谈中，仁仁隐隐约约听说阿芹是从屋里逃出来的。从屋里“偷逃出来”总不是啥好事体，仁仁想，对阿芹多少有点看法，有点戒备。后来慢慢听说阿芹五、六岁辰光没了爷娘，由哥嫂带大。十五及笄，哥嫂迫不及待地为伊订了一门亲，对方是村里富绅之子，不合阿芹心愿，一是因为这位刘姓富家少爷仗着家里有的是田地房屋，整日无所事事东逛西游，是远近有名的游手好闲之徒。二是阿芹已和邻家青梅竹马的张姓男青年相恋私定终身，只等那青年人得到其父母与阿芹哥嫂的应允就可完婚，那料，贪财的阿芹哥嫂嫌张姓男青年家境贫寒，硬要阿芹嫁给富家少爷。眼见刘家不日将来迎娶，阿芹半夜从家乡逃到上海，几经周折通过保人举荐到仁仁家做帮佣。

        阿芹聪明机灵，干活利索，凡事一教就会，姆妈不但非常喜欢她，甚至非常心疼她。姆妈经常讲要是阿芹的爷娘活了嗨，要是阿芹的阿哥不贪财，“耳朵根不软”，不听其老婆的挑唆，阿芹不会嘎苦，不会小小年纪逃到上海做小大姐。

       阿芹倒交关想得开，那天阿芹和仁仁姆妈谈身世，阿芹讲：

          “仁仁姆妈，其实，我倒觉得逃到上海做小大姐是桩好事体，不然，阿拉根本不晓得还有上海迭恁的地方！我也根本不会有机会跟侬学烧菜，学做衣裳，学踏洋机（缝纫机）……，有辰光想想，说不定坏事体里面囥着好事体，坏运道后面跟着好运道，侬讲，对伐？”

       自从，弟弟出生后，姆妈全心全意，一门心思照看弟弟，仁仁就由阿芹带领。

       仁仁讨厌阿芹。

       阴冷冬日，阿芹拿仁仁从暖暖的被窝拖起来穿冰冰冷的衣裳；

       炎热盛夏，阿芹拿在弄堂里白相得老开心的仁仁捉回来逼伊睏中觉；

       三日两头，阿芹拿仁仁按在面盆里给伊汏头，肥皂水流进仁仁的眼睛，辣得仁仁乱叫；

       仁仁用“假手（左手）”吃饭，阿芹帮着姆妈硬要仁仁用右手拿筷子，害得仁仁小菜搛不起米饭撒一桌，被姆妈戒尺打手心；

        仁仁原来梳短短的童花头，阿芹讲，伊听说，如果拿仁仁打扮成男小人，姆妈就会生男孩，结果，仁仁一头乌亮亮的头发剃了个精光，仁仁变成了男小囝，不能穿裙子，连蝴蝶结也呒么戴；

        弟弟生出来后，阿芹又讲仁仁无需再当男小人了，可以梳小辫子了，每天抓住仁仁梳头，阿芹手重，每天把仁仁的头皮拉得老老痛；

       仁仁看到阿芹就头痛。

        一天，姆妈讲有些黑芝麻馅，包点汤圆吃吃。

        仁仁假姿假言讲要包只大汤圆给阿芹吃，姆妈称赞仁仁有良心，晓得平时阿芹照看伊辛苦。

         姆妈哪里想到，仁仁在阿芹的大汤圆里放了一匙盐！

         阿芹一口咬下去，马上吐出来，连忙去漱口。仁仁当然被姆妈活捉，

          “去，到爷爷娘娘的像面前去跽（跪）着，今天呒么饭吃，不叫侬起来，不许起来！”姆妈气得面孔铁青，厉声训斥：  “心相嘎坏，将来大起来还了得！放毒放火的事体也会去做！咳！迭个假手丫头真正是个捣蛋货！”

        后来，还是阿芹去姆妈那里求情，仁仁得到“解救”。

       迭已不是第一次阿芹“解救”仁仁了。

         阿芹欢喜吃炒麦粉，常常为自家炒些，饥肠辘辘时冲一碗，夜里睏觉前冲一碗。阿芹有辰光会在伊的炒麦粉里加一些碾磨好的黑芝麻和核桃仁，开水一冲，香气扑鼻，加一匙绵白糖，味道好到无法形容！

       仁仁最爱吃阿芹的炒麦粉，汏浴，尤其是汏头发辰光，阿芹会给仁仁吃一小碗炒麦粉。香香甜甜糯糯的炒麦粉常常让仁仁回味无穷。

         一天，仁仁走过阿芹的房间，想到了炒麦粉，径自进去，从阿芹的小橱里捧出炒麦粉罐头，仁仁不晓得炒麦粉必须用开水冲了吃，打开盖子，舀一匙就往嘴里送，结果呛得的面孔通红，咳得透不过气，眼泪鼻涕一道流，正好被佳佳撞见，马上报告姆妈。

       迭次，姆妈讲绝对不能原谅仁仁，再不教育这个小丫头，将来要出大事体。

       仁仁当然逃不脱在爷爷娘娘像前罚跽。

       那次，也是阿芹在姆妈面前讲了交交关好话，仁仁才“得救”，之后，阿芹还专门装了一小罐炒麦粉给仁仁吃。

        阿芹跟仁仁讲，迭恁下去，要变坏人了。阿芹讲，她曾经听说，有一个年轻人做坏事体，犯了法，在刑场砍头前，伊要求见伊老母亲一面，伊见到伊母亲时，张开嘴巴，狠命地咬下他母亲的乳房，泪流满面大呼：“你生下我，却不教育我，让我成为刀下之鬼！”

       迭个故事让仁仁大为震惊，接连好几天仁仁梦见这一场景，吓得浑身冷汗。

       从此，仁仁变乖了，不再讨厌阿芹。

       有几次，阿芹让仁仁深深佩服。

       仁仁想要养只麻雀白相相，

       阿芹讲：“迭有啥难，看我来捉只给侬。”

         “捉只麻雀？让侬捉牢，迭只麻雀不是死的，也是呒么翼梢膀（翅膀）咯！“姆妈不信。

       阿芹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高高的枇杷树下，“腾”一下纵身一跃，消失了，随即一阵麻雀慌乱地尖叫声，阿芹手捧一只嘶声呼救的小麻雀来到姆妈和仁仁跟前，姆妈和仁仁惊呆了。

        阿芹还会治病，至少拿二姐的冻瘃治好了。

        每年冬天，二姐的两只手长满冻瘃，十根手指肿得像十根胡萝卜。阿芹看到，跑到花园角落枇杷树下，蹭，蹭，蹭爬上树，一歇歇捉来一只麻雀，用力拿小麻雀掼在水泥地上，小麻雀“吱吱”叫两声，倒在地上，头一歪死了，阿芹抓起小麻雀，三下五下拔去小麻雀头上的毛，用菜刀敲开麻雀的脑袋，拿麻雀的脑浆涂在二姐生冻瘃的手指上，二姐讲，麻雀脑浆一涂到冻瘃上，冻瘃不痒了，一点点热起来，一息息就觉到生冻瘃的手指从里热起来，有点火烧样发烫。过了两三天，二姐流黄脓流血水的伤口结痂了，又过了几天，痂脱落长出了粉粉嫩嫩的新肉。

       仁仁佩服阿芹，阿芹厉害，敢吃知了。

       每到夏天，枇杷树上爬满一只只肥肥大大，乌亮乌亮的知了。

        阿芹拾几块方砖在花园一角堆个土炉灶，拿在花园拾来的枯树枝枯树叶当柴火塞进炉膛，随后拿来一只旧铁锅搁在土炉灶上，在铁锅里放上一两片桂叶和几颗花椒八角，然后拿捉来的知了汏清爽，一只只整齐地放在铁锅里，间或翻动一下锅里的知了，撒一些细盐。铁锅里的知了渐渐缩小渐渐变成深褐色，阿芹用树棍将火打灭，在灰烬上泼了些水，拿烤熟的知了盛入盘子。

        阿芹叫来顾妈阿巧一起享用烤知了， 只见伊拉拿知了的头和翅膀去掉，拿整只知了塞进嘴里，

         “哇，真香，真好吃！长远呒么吃了！”顾妈赞道。

       仁仁在一边看得馋唾水乱咽。

        “想吃点伐？ ”阿芹看到仁仁一脸馋相，不由问。

      仁仁连连点头。

       “给侬吃两只，但不能告诉侬姆妈啊！”

       “保证不告诉，保证！”

       “看好我哪恁吃。”

       阿芹拿起一只知了做示范动作，“用手拿知了拿起来，不用怕，拉掉翅膀，拉掉头，拿知了的肚皮咬成两半，半只半只放进嘴里嚼嚼吃……”

        仁仁学着，慢慢一口一口嚼知了的肚皮肉……。烤的微微焦熟的知了，外面一层脆脆的，咬开后里面是嫩嫩的富有弹性的肉，又香又鲜又有嚼头，味道好极了。

       冬天，外面太冷， 阿芹的房间就成了仁仁和晶晶伊拉发疯发胡的地方，伊拉在阿芹的眠床上翻筋斗：前滚翻，后滚翻；练习“一字开（一字马）”及其他垫上运动；还把眠床当舞台，在上面彩排表演唱、学唱绍兴戏、练习芭蕾舞基本动作，甚至学跳《天鹅湖》中的“四只小天鹅”，在床上乱蹦乱跳。结果，把眠床的棕绷踩出一个洞！仁仁姆妈很奇怪，阿芹哪恁睏觉咯？竟然会睏出一个洞？！

        棕绷修好后，阿芹不许仁仁她们在床上发疯。但辰光一长，仁仁伊拉又在床上作天作地发疯了，又把棕绷踩了一个大窟窿。这次，阿芹呒么告诉仁仁姆妈，拿块薄木板盖住破洞，在上面铺块棉花毯睏觉。

       现在，阿芹要走了，要离开仁仁家了，仁仁难过！

        早饭后，阿芹的小张和伊婆家人帮阿芹拿行李扛到汽车上，里面有姆妈帮阿芹做的新衣服，新枕头，新棉被，还有姆妈送阿芹的一台老式缝纫机。自从，姆妈用这台老式缝纫机教阿芹踏洋机做衣服，阿芹就欢喜上了这台缝纫机。

          “迭台缝纫机侬带去，侬拿到乡下去，可以帮乡里乡亲做做衣裳，也可以赚点钞票补贴家用。”姆妈关照阿芹。

          “啊，不好，不好，哪恁可以拿侬的缝纫机！”

          “侬覅客气，我屋里等于侬娘家，照理应该帮侬办嫁妆，送侬一台新的，可惜弄不到缝纫机票，委屈侬了。”

          “那侬呒么缝纫机哪恁办？”

          “林奶奶讲，过两天给我缝纫机票。侬覅担心，我在上海，总归有办法咯。”

        阿芹抱住姆妈，抱住仁仁，泪水哗哗地流，伊实在不舍得离开，仁仁更加不舍得阿芹走！

        那晚，夜很深了，仁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睏不着，伊起来一个人蹑手蹑脚到阿芹房间去。

        仁仁轻轻推开门，站在门边，阿芹的房间空荡荡，微弱的月光斜射进来，在阿芹坐过的椅子、矮凳，睏过的床，还有阿芹放炒麦粉的小橱柜上留下斑斑驳驳的亮点。仁仁懒得开灯，伊不想进去，也不想离开，呆呆地站着，过了一歇，借着月光，仁仁走到阿芹床边，掀起棉花毯，看见了那块薄木板，仁仁移开薄木板，棕绷的大破洞露了出来……。

The post （45）阿芹/梧桐树下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暑假作业薄是一本比4A大一点的长方形作业薄，每一页最上面是日期，规定同学按照日期每天做一页，星期天除外，一本暑假作业薄做完，暑假也就结束了。每天的暑假作业包括算术题语文题，阅读一两篇有关天文地理，历史典故和科学家生平小故事。暑假作业薄有几页上还有谜语，还有漂亮的小插画，这些小插画是仁仁文颖最欢喜的部分，伊拉两介头“依样画葫芦”，画画白相相。

        放假前，班主任老师再三关照大家一定要按日期每天做当天一页的作业，不要一口气拿一本暑假作业薄统统做光。但是，呒么几个小朋友照班主任老师的言话做，迭些小学生年纪小小，却个个是人精，脑子灵光，伊拉晓得，今年的班主任老师的职权范围到暑假中段的返校日为止，9月份就换新老师了，现在的班主任已是“跛脚”班主任，讲的言话早就打折扣了。

        大多数小朋友侪超前完成暑假作业，一是，免得在暑假当中的返校日“交不出账”，二是，作业做完，等于掼脱做功课的“紧箍咒”，浑身轻松，剩下的日脚就笃定白相了。当然，返校日后面日期的作业不能做好，不然，老师看到要“穿帮（发现猫腻），晓得不是按日期每天做暑假作业，要吃批评了。

        仁仁晶晶伊拉也是迭恁。好在暑假作业不难，一般一天的作业廿分钟到三十分钟就能做好。仁仁晶晶一口气能做十天，甚至十五天的暑假作业，连续奋战二、三天就能把返校日前的作业做光，剩下的日脚呒么作业，想哪恁白相就哪恁白相。

       今朝，仁仁晶晶伊拉已经做到返校日前两天的作业了，马上就要大功告成，大家有一种即将走出长长黑暗隧道的轻松。

         “胜利的旗帜哗啦啦飘！阿拉做光啦！阿拉完成啦！胜利的旗帜哗啦啦飘！” 阿康“啪”一下合上暑假作业薄，站起来大声欢呼。

          “阿拉也做好了！” 一点不肯落后的晶晶不服气，朝阿康翻翻白眼 ，“阿拉老早做好了！”  

          “好，好！功课做好，书包去放好，去帮顾妈剥毛豆，扚豇豆，”阿娘在旁听到吩咐晶晶，“今朝顾妈兒子要来，伊有交关事体要做。”

          “阿娘，包庇孙子！ 伊拉功课做好，白相，阿拉功课做好，拣菜。”晶晶嘟囔，嘴巴撅得老高，可以挂只油瓶。

          “晶晶，乖，侬乖哦！帮帮顾妈哦。侬看，仁仁已经去帮阿芹拣菜了。”

       果然，仁仁已一跷一跷去帮阿芹拣菜了，晶晶马上跟过去。

       顾妈、阿芹、阿巧三介头每天在弄堂里一道拣菜，讲讲八卦，讲讲绍兴戏。

         “妹妹，侬脚还呒么好啊？还痛伐？”阿巧看着仁仁脚腕上的黄栀子印子，关切地问。

         “不痛了，已经好了。姆妈叫我走路慢点，免得再受伤。”仁仁答道。

          “一年不过三！”晶晶讲，“侬今年已经倒了三次霉了，一次脚烫伤，一次猩红热住医院，现在脚扭伤，三次了，不会再有事体了！”晶晶胸有成竹地。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阿芹讲，“仁仁姆妈能干，敷药敷得及时，伤也好得快。”

         “我当初跌伤，要是仁仁姆妈在一旁，可能也不会变跷脚了。”阿巧深深叹口气。

         “侬覅瞎搞，好伐？仁仁是伤了筋，侬是跌断了骨头，两桩事体，好伐！”阿芹看看阿巧讲。

         “以后覅听鬼故事了，吓得跌跤，吓得夜里做恶梦！听见伐，仁仁晶晶倷听见伐？”顾妈好心劝道。

         “覅，阿拉要听！老扎劲嗰，就像侬欢喜看绍兴戏一样，哭得眼泪嗒嗒滴还要看。”晶晶强辩。 

        大家侪笑了。

         “迭个贝小姐也真是，墨墨黑的夜里，穿一身长长的白衣裳出来，真要给伊吓死！”

         “侬不懂，贝小姐洋派，据说穿的是白颜色的丝绸长睏裙！丝绸衣裳轻啊，风一吹，飘啊飘，伊走路腰还一扭一扭，老远看，还不拿伊当鬼啊！”顾妈边讲边扭动伊根本呒么腰的胖身体。

         “嘘，嘘！看啥人来了！”阿芹轻声提醒，“真正讲到曹操，曹操到。平常不大看见伊。

       大家一看贝小姐来了，赶紧调话题。贝小姐见大家在拣菜，过来朝大家点点头笑笑，走了。

         “伊真福气，伊一介头自家赚铜钿自家用，天天漂漂亮亮，真是神仙过的日脚！我要是有伊这样的福气，梦里也要笑煞了！”  顾妈望着远去的贝小姐身影感叹，“女人应该有工作，而不应该有男人，男人侪不是东西！哎，阿芹，侬听好，”顾妈转过头来对阿芹讲，“侬现在蛮好，侬不要做戆徒，去寻男人，去结婚，有了男人，侬样样式式事体侪要听男人了，还要服侍男人，从此呒么好日脚过了！听见伐，覅仙人不做，做凡人！我是为侬好哦！一本正经跟侬讲哦……。”  

         “娘，娘！”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朝顾妈走来，打断了顾妈的话。

         “啊, 曹荣，侬嘎早来了？“顾妈一见兒子，笑得嘴巴合不拢，眼睛闪着开心的泪花：   

         “来，来，跟我到里面去，饭菜侪烧好了就等侬来。”

       阿巧见顾妈和一兒子曹荣进了晶晶家厨房，转过头跟阿芹讲：

         “阿芹，侬看顾妈，兒子来了，开心得来，还讲覅结婚做神仙，做神仙，兒子哪里来？！侬覅去听顾妈乱话三千，”阿巧拉拉阿芹的衣角，往阿芹那边靠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恁可以不嫁人！我听说侬的那位人老好，老能干，我从心里为侬开心！”

         阿芹满面通红，不响，低头扚豇豆。阿巧看看阿芹，“阿芹，听我讲，覅不结婚，老了呒么个伴；也不要不生小人，女人不生小人等于呒么做女人，白来迭个世界一趟。我命苦，脚残废了，嫁不出去了，这辈子不可能成家，也不可能做女人，更不会有小人。”

        仁仁一旁听到阿巧讲阿芹要结婚了，心“咯噔”一下别别乱跳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听，阿巧的声音原本轻弱，再压低了嗓门，仁仁哪恁还听得真切？

       阿芹要结婚了？要离开这里了？仁仁不舍得阿芹走，仁仁是阿芹从小带大咯。

The post (44) 138 覅仙人不做，做凡人！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阿康阿庚回到屋里，书包一掼，夺门而出，到弄堂里去发胡发疯了。

        仁仁晶晶文颖囡囡干脆屋里也不回，跨进138弄，顺手把书包掼在枇杷树下，拉开橡皮筋，“小皮球，小小唻，落地开花二十一……”唱起来，跳起来了。

        阿娘看见，关照顾妈：“去买雪糕，一人一根。”阿娘掏出钱包，拿出一叠钞票，“用我的零用钿，覅用小菜铜钿，买好点的冷饮，买紫雪糕，小人读书考试老辛苦，放假了，让伊拉开心开心。哦，顾妈，给李家两个小人也买两根，小小年纪去幼儿园也辛苦咯！”

       仁仁姆妈在厨房间听见，出来跟晶晶阿娘打招呼：

          “啊呀呀，不好意思，阿拉仁仁又沾光了，谢谢！谢谢！”

          “……让迭些小人开心开心。今年夏天，晶晶伊拉还可以放松放松，九月份开学就要收骨头了，明年迭个辰光要考初中了，以后，一年一年读上去，伊拉只会越来越忙了，现在小人读书也老辛苦……。”

          “是咯，是咯，日脚过得真快！眼睛一霎，迭些小人侪长大了，侪要小学毕业上中学了。……希望伊拉侪能考上好学堂，将来考高中，考大学把握大点。”

         “是迭句言话！听说考不上大学，要到乡下去种田，或者分配到大集体单位，像布店，南货店，粮油店去工作，将来寻朋友总归要吃亏点！” 

          “是啊，是啊！所以讲呀，要伊拉脑子长点勒嗨，从小就要用功读书，‘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顾妈回来了，顾妈怕天热，紫雪糕烊脱，特地用一只大钢筋锅，里面塞几条井水里浸过的湿毛巾，毛巾当中放雪糕。顾妈走到枇杷树下揭开毛巾，阿康阿庚一看，哈哈！紫雪糕！一个箭步冲过去，像长臂猿一样从顾妈身后伸手抓起一根紫雪糕，用嘴扯去包装纸，张口一咬，半根紫雪糕进了嘴巴。

          “慢慢来，当心噎了”阿娘着急，“嘿，一点吃相也呒么！像从来呒么吃过一样！”

        晶晶仁仁不跳橡皮筋了，停下来吃紫雪糕，边吃边约定明朝一道做暑假作业，再一道白相。

        夜饭辰光，晶晶给仁仁家送来一小碗了伊阿娘做的“翠衣仙子”——淋上麻油的盐醃西瓜皮。

        晶晶阿娘耐心好，做的“翠衣仙子”，西瓜红瓤刮得清清爽爽，皮切得极极薄，吃口咯咯脆。晶晶阿娘讲，夏天啜粥“翠衣仙子”最有味道，还加，西瓜皮清火，吃了不生痱子，每次做了总归叫顾妈一碗碗盛好：“去，拿去给大家吃吃。”

        仁仁不欢喜吃西瓜，姆妈讲仁仁迭个假手丫头有点怪，西瓜人人欢喜，仁仁就是碰也不碰，西瓜皮更不会碰，伊觉到西瓜皮有股“西瓜腥气”，哪怕西瓜皮乔装打扮变成“翠衣仙子”，仁仁也覅吃，晶晶阿娘晓得，特地叫晶晶为仁仁带一小碟糖醋藠头。

        晶晶告诉仁仁，隔壁弄堂的荃荃姐姐要来白相，大家已经讲好请伊讲鬼故事。

        夏天夜里乘风凉，男小顽白相斗蹔𧉆，着军棋象棋，女小囡用钩针钩手套、台布、无线电罩子，还有就是坐勒一道听鬼故事。

        不晓得为啥，仁仁晶晶迭些小姑娘特别着迷鬼故事，越是嚇人，越毛骨悚然，越是要听，暑假夜晚乘风凉听鬼故事是伊拉最最热衷的乘凉活动。

       仁仁听说荃荃姐姐来讲鬼故事，呒么心思吃夜饭了，草草划了几口冷泡饭，用块小绢头包上阿芹炒的西瓜籽南瓜籽，拎只小矮凳直奔“故事会”地点——138弄枇杷树下，老远看到大家早已围着荃荃姐姐坐好，“故事会”开始了。

      只听荃荃姐姐讲：

         “从前，一个小山村里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伊对人非常客气友好，对小孩子尤其和蔼可亲。小孩子经过伊屋里门口，伊总归请伊拉进去吃糖果，大家侪喜欢这位新搬来的漂亮女人。

        但是奇怪的事体发生了，一两个月后，这个村子里的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小孩不见了。再过了一两个月，一个稚嫩稚嫩的女小囡不见了。又过了两个月，一个黑黑壮壮男小囝不见了。大家恐慌起来，家长们侪不让小人出家门，太阳落山，天一黑，家家户户早早把门关上，整个村庄再也看不到孩子们嬉闹玩耍，听不到孩子们开怀笑声，悲伤与恐怖笼罩着整个村庄。”

       仁仁打了一个冷战，鸡皮疙瘩一阵阵上来，伊朝晶晶身边靠靠，晶晶也朝仁仁靠靠。

         “小人一个接一个不见。”荃荃姐姐接着讲，“村里有个勇敢的老人，决定要拿迭桩事体弄明白。天黑后，伊悄悄躲到村头的土堆里观察。一连几天呒么动静，一天，伊正准备回家，看到那个漂亮女人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老人悄悄跟着伊，只见伊进了家门，一边狂笑，一边把盘在头上的乌发散开，伊的头发一下子变成一条凶狠的眼镜蛇，在伊头上盘来盘去了，她头上的发夹一个个掉在地上变成一只只丑陋的癞蛤蟆，围着伊乱跳，再看，一旁墙角落，堆着好几套小孩衣裤好几双小孩鞋子……。”

        “啊！啊！”仁仁惊叫起来，赶紧捂住嘴，伊头皮发紧，心砰砰跳，伊想回家，又想听下去，想晓得结果，伊往文颖晶晶那边靠靠。

         “只见，迭个女人转过身来，”荃荃姐姐压低声音，“老人一看，竟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魔！恶魔掀开墙角的一大堆小孩衣服，露出一堆白骨，恶魔女人捡起一根白骨，放声狂笑，接着，她手一挥，扔掉白骨，披上一件白袍，狂笑着，出了门……,”

        紧紧挤在一道的仁仁文颖晶晶不由地一个跟着一个打冷颤。正在这时，寂静的黑夜中，弄堂深处传来一阵似有非有，韽韽脚步声，仁仁伊拉不约而同屏住呼吸，朝黑黝黝的弄堂底张望，借着昏暗的灯光，只见一个穿着白衣衫的身影从弄堂一角飘飘忽忽过来，不晓得啥人惊恐地叫了一声：

          “鬼！鬼来了！”大家魂飞胆丧，四下夺路而逃，仁仁慌里慌张中绊了一跤，痛得站不起来……。

        好不容易在大姐二姐的搀扶下，仁仁回到屋里，姆妈灯下仔细查看：仁仁的膝盖跌破了，脚腕崴了。

        幸亏，姆妈从小跟着外公，学了一些简单的中医，家里也常备着一些中草药，姆妈汏清爽仁仁膝盖上的伤口，涂上紫药水；另外，拿出黄栀子粉，放一个鸡蛋拌匀了敷在仁仁脚腕上。

        姆妈看着仁仁叹气，还好是脚馒头跌破，面孔呒么擦破。迭个小丫头，咳，总归有交关事体，天生是个“假手丫头”，脾气来的犟，小辰光不肯睏中觉偷偷逃到花园里，额角头撞在石板角上，血哒哒滴，幸亏，外公用猪肝拌了中药，收口后呒么留下伤疤，不然，又是“假手”，又是头上有疤，还嫁得出去？！咳！

         “仁仁，药涂好，不许乱跑了！听见伐？”姆妈厉声关照。

       第二天，仁仁听说，那个穿白衣的身影不是鬼，是住在弄底16号三楼的贝小姐出来倒西瓜皮！

        贝小姐其实年龄不小了，叫伊小姐，因为伊还呒么出阁，还是待字黄花闺女，可惜，年龄一天天大起来，贝小姐有时也会自嘲自家是一朵快要枯萎的黄花。

        贝小姐在上海圣玛利亚女校（St.Mary’s Hall）读书时曾经与圣约翰大学篮球队一位男生轰轰烈烈相爱，可惜，那位男生不幸游泳溺死，贝小姐悲痛欲绝，郁郁寡欢了起码两三年，自此，伊对啥也不感兴趣，更不想交男朋友，伊觉得呒么一个男生可与她去世的男友相提并论。一晃几年，贝小姐年龄大了，也懒得再找男朋友了。

       贝小姐大学毕业后，经人介绍进了人称上海滩摩根的陈光甫创办的上海银行工作。贝小姐跟陈光甫侪是镇江人，伊称陈光甫“家里舅舅”，实际上，伊跟陈光甫最多不过葭莩之亲，远开八只脚。不然，还需旁人介绍？

       贝小姐既然是上海银行职工，当然有资格住在138弄。

      贝小姐早出夜归，独进独出，弄里很少有人注意伊，不过，仁仁、晶晶、文颖、囡囡四个小姑娘老注意伊——伊拉觉得贝小姐老好看咯。 

      讲贝小姐哪恁好看也不见得。

        贝小姐的眉毛鼻头嘴巴长得不错，小巧玲珑，可惜眼睛太“小巧玲珑”——窄细一条，接近“天不亮”那种。好在贝小姐会得化妆，伊用眼笔一画两画，眼睛画大一圈，远看蛮像样，近看不对了，只看到涂得墨黑的上下眼皮，看不到眼白眼珠。

        覅以为，贝小姐眼睛小看不清爽，其实不然，伊的一双眼睛囥勒厚厚肉肉的眼皮后面，透过一条细缝朝外看，聚焦一等一级，样样事体看得煞勒清。贝小姐照片拍得交关灵光就是例证。伊拍照用不着像别人那样眯起一只眼睛，伊根本不用眯眼睛，焦距对得来得好。

        贝小姐最大的优点是身材姣好。洋派前卫来兮的贝小姐不大穿洋装，常常穿旗袍，旗袍最能衬托伊凹凸有致的身段。贝小姐会得打扮，乌黑浓发盘得乖巧，螓首蛾眉，一领镶边碎花高领窄袖绸缎旗袍着身，娉娉袅袅，足登细高跟皮鞋风摆柳枝进出138弄。弄里弄外，马路上行人情不自禁多看伊几眼。

        每次贝小姐进出弄堂，顾妈，阿芹，阿巧也要多看伊几眼，伊拉老注意贝小姐，伊拉老羡慕贝小姐，每次贝小姐走过伊拉身边，伊拉立刻停下手里生活，六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牢贝小姐看。晶晶阿娘看到，关照伊拉不能嘎呒么礼貌：

        “哎，倷做啥，做啥啊？！盯牢伊看做啥？不可以嘎呒么礼貌！”

      顾妈，阿芹，阿巧不敢直逼逼看贝小姐了，但伊拉心不死，侧过面孔，偷偷从眼角瞄贝小姐，一面熬不牢发表评论加体会：   

        “哎，哎，看，那个贝小姐走过来了！”阿芹轻声通报。       

        “伊哪恁天天打扮得嘎好看！”阿巧叹道，“今朝又是一套好看衣裳！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真精神！”

         “伊有啥言话好讲！读过书，工作体面工资高，自家赚钞票自家用，一介头过日脚，想哪恁过就哪恁过！不像阿拉，赚点钞票，囥点铜钿侪给讨债鬼骗脱！咳，人比人气死人！”  

         “伊也有伤心事……，”阿芹看着走远的白小姐轻声讲，“上次伊看见阿拉师母用阿拉先生的领带给仁仁姊妹几个做了几只假领头，连连讲好看，阿拉师母帮伊做了两只，叫我送去……，”

         “侬去伊屋里啦？”阿巧抢着问。

          “我去了。伊的房间真正可以讲是大家闺秀的房间，赞的得不得了，漂亮的不得了，实实比戏文里林黛玉、崔莺莺的房间好看，讲究！我要是有迭恁一间房间，叫我明朝死了里面也要笑死！真的！不过，”阿芹叹口气讲，“伊也有伤心事！倷晓得伐，伊的房间里，四面墙壁，侪挂满了伊那个男朋友的照片，梳妆台，五斗橱，床边柜上统统侪是伊男朋友的照片……，”

         “伊男朋友好看伐？”

         “好看！老老敦样，老老神气！真正王孙公子的相貌！我要是有迭恁的男朋友要笑煞了！我为伊死也心甘情愿！”阿芹真心真意地。

         “可惜了！”阿巧为贝小姐惋惜，“看来，两介头感情老老深。贝小姐看来不会再寻男朋友结婚了。”

         “不结婚好！”顾妈极为干脆地插进来，“要是嫁给一个像阿拉那个讨债鬼那样的男人真比死还难过！贝小姐现在，我看看老好，过得像神仙一样！哎，阿芹，”顾妈看着阿芹，“我跟侬讲，侬覅戆嗒嗒去寻男人结婚，仙人不做，做凡人！”

        “顾妈，侬覅瞎搞！哪恁可以迭恁劝阿芹！”

       “我是为阿芹好！我吃足，吃足嫁男人的苦！真的！”

The post （43）白衣女人/梧桐树下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晶晶急匆匆推门进来，开机关枪一样讲了一大串。

           “啥事体啦？哇啦哇啦，女小人呒么女小人的样子，一天到夜不是叽叽喳喳，就是哇啦哇啦！”

           “阿康拿囡囡的耳朵吹聋脱了! 囡囡要-变-聋-甏-了！”晶晶提高嗓门，一个字，一个字强调。

           “咋话？囡囡要变聋甏了？”阿娘搞不懂了。

           “阿康拿粽箬叶做的哨子对准囡囡耳朵吹，囡囡痛得哭了，囡囡讲痛得头胀！伊姆妈要带伊去医院了！”

           “啊呀呀，啊呀呀！闯穷祸了！粽箬哨子怎个可以对着耳朵吹！早晓得不叫顾妈帮伊做了。咳！这个闯祸胚呒么一天太平！呒么一天不闯祸！”

         每年端午裹粽子，大人侪会利用零星粽箬叶给小人做粽箬叶哨子，小人拿着粽箬叶哨子欢蹦乱跳吹着玩，伊拉还要比啥人的粽箬叶哨子声音响，声音好听。每年晶晶阿娘会挑出一些好的边角料让顾妈给阿庚阿康做粽箬叶哨子，晶晶阿娘随便哪恁也呒么想到阿康吹粽箬叶哨子闯穷祸了。

        阿娘一路叨叨跟着晶晶急急忙忙去看囡囡，囡囡捂着耳朵坐在小凳子上，伊姆妈蹲在一旁不停地问：

          “侬耳朵还痛吗？还痛吗？去叫三轮车了，带侬去医院检查一下，侬覅吓哦。”    

        阿娘一看晓得事体不好，赶紧上前向囡囡姆妈道歉，一百个对不住：

          “啊呀呀，啊呀呀！这哪恁办？我跟倷一道去医院。”

        三轮车来了，囡囡姆妈，囡囡，晶晶阿娘一起上了车，走了。

          “阿康呢？去拿伊叫来！”阿爷听说，火冒三丈，斯迪克(stick)敲得地板砰砰响，晶晶答应，赶紧去找阿康。

        阿康不在房间里，不在花园里，也不在弄堂里， 晶晶冲出弄堂，看见阿康一介头畏头耷脑朝北走，晶晶跑上去一把拉住阿康，

          “回去，回去！阿爷在客堂间等侬！”

          “我不回去。回去了，肯定要被阿爷打死咯。我走了，我不回去。晶晶，侬帮我去拿双跑鞋，还有，拿我囥在储蓄罐里的压岁钿拿来给我，我走了，……。 ”

         “侬到哪里去啊？”晶晶一听抱住阿康大哭起来，阿康也哭了，双肩抽搐：

         “我也不晓得，我回不去了，呒么面孔看到囡囡，看到阿爷阿娘了。”晶晶听了哭得更加伤心了，尽管平常老老讨厌阿康这个捣蛋鬼。

        两个人抱在一起呜呜呜哭，路人见了，停下来问，晶晶阿康不好意思，跑到马路打弯角僻静处。

         “先回去吧，”晶晶劝阿康，“再讲，还不晓得到底哪恁桩事体，说不定囡囡的耳朵呒么聋，说不定医生有办法医好，先回去看看吧，阿爷要打，侬也只好吃生活了。这顿生活侬是逃不脱了！……侬也太戆了，哪恁可以用噶大力气对着耳朵吹呢！要是耳膜吹破脱，囡囡真要聋了，要残废了，哪恁办？阿拉学堂里，以前有个男生拿柳条乱抽，结果，抽到一个同学的眼睛，那同学的眼睛被抽瞎了，侬不是呒么听到过这种事体。咳……。”

        阿康低头不语，晶晶看伊难过的样子，不敢再讲下去了。

          “囡囡不会残废！要是真残废了，我养伊一辈子！我讨伊做老婆！”阿康突然开口，非常严肃地看着晶晶讲，边讲边眼泪唰唰唰地流。晶晶感动，也眼泪唰唰唰地流。

       阿康抹了把眼泪，“晶晶，我想去医院看囡囡。”

          “我也去。”

        两介头疾步朝汾阳路五官科医院走，没走多远，看到一辆三轮车迎面而来，

          “囡囡！囡囡!”阿康看到囡囡，囡囡姆妈，还有自家阿娘坐在三轮车上激动地叫起来，使出浑身劲，跟在三轮车后面追，“囡囡！囡囡！”

        阿康不愧为体育健将，竟然追上三轮车，抓住三轮车后面的遮阳蓬跟着车子跑。

         “放开，放开！”三轮车夫叫了起来，“侬拉着车子，我还踏得动啦！”三轮车速度慢了下来。

         “阿康，放手！危险！”阿娘大声呵斥。 

         “囡囡的耳朵哪恁？”阿康急切地问。

          “医生检查了，讲呒么问题。囡囡的耳朵现在也不痛了。”囡囡姆妈笑着答。

          “啊！太好了！”阿康开心地鼓起掌来。三轮车呒么阿康“拖后腿”，又全速前进了。

          “囡囡呒么问题，囡囡呒么问题！”阿康开心地告诉追上来的晶晶。

          “听见了，晓得了。”晶晶跑到阿康身边，“走！回去！去见阿爷去！侬这只闯祸胚！”

        阿康走进家门，看见阿爷怒气冲冲坐在客堂间，手里拿着一根粗粗长长的木棍，啊，阿爷要动用家法了，这顿生活等于是五刑之一的仗刑啊！阿康吓得浑身冷汗直冒，四肢发软，低声向阿爷求饶：

         “阿爷，我错了，我再也不闯祸了……。”

         “侬这只闯祸胚，裤子脱下来！”阿爷站起来，厉声喝道，一边高高举起手中大木棍。

        一旁，刚刚踏进门的阿娘看到，慌了，哎哟哟，这记打下去，骨头覅断脱啊，赶紧上来挡住阿爷：

         “阿爷，阿爷，不好迭恁打咯呀！小人骨头嫩啊，这记下去，阿康的脚要打断了呀！”

        “老太婆，走开！这只小鬼不打，还了得！将来杀人放火的事体也会做出来！”

        阿娘用尽全身力气抓住阿爷的手，“阿爷啊，不好这样打小人咯！阿康要给侬打残废了！”一面使眼色给晶晶，阿庚，大家明白，一起上去拉阿爷。阿爷怕失手打到其他几个孙子孙囡，气呼呼地掼脱木棍，对阿康吼道：“跽到那边墙角落去！不许起来！不许吃饭！不许睏觉！”

         “饭总归要给阿康吃……，”阿娘看看阿爷轻声问。

         “吃，吃，吃，侬只晓得给伊拉吃，吃，吃！不晓得管教伊拉，再不收拾这只闯祸胚，大起来杀人放火的事体侪会得做出来！老太婆！呒么脑子！小人侪给侬惯坏脱了！”阿爷朝阿娘发火，凶巴巴地。

        阿爷阿娘做夫妻嘎许多年，互敬互重，阿爷对阿娘总归和和气气。上次，为了味精的事体，阿爷有点光火，不过呒么像今朝迭恁恶声恶气，阿娘先是一惊，继而一肚子憋屈涌上心头，教育小辈又不是我一介头的事体，阿娘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来。

         “阿娘，侬覅难过，我一定不闯祸了！”阿康赶紧安慰阿娘，晶晶把自家的绢头递给阿娘：“阿娘，侬覅难过，阿拉侪做好小人，侬覅难过。”

        阿爷看到阿娘出眼泪了，傻了，结婚嘎许多年，老太婆再苦的日脚也没有哭过啊！

        阿爷想讲几句宽慰话，劝劝阿娘，话到舌尖咽了下去，阿爷有点大男子脾气，不好意思开口。

        看到几个孙子孙囡围在老太婆身旁，自家一介头孤零零，实在呒么劲，心里一阵烦躁，拿起斯迪克(stick)出去散心了。

         阿爷拐出弄堂，想到牙膏要用光了，径自去烟纸店。老远听见“酒甏”的声音，走近了听见“酒甏”讲：

         “小六子爷，不是我要讲侬，侬也太狗屁倒灶了，过去几条马路就是五官科医院，拔只牙齿呒么多少铜钿，去寻啥嗰‘大阳伞’‘小阳伞’拔牙齿啦！喏，现在好白相了，牙齿拔错，坏牙齿呒么拔脱，好牙齿拔脱了，侬活该！还要人家退钞票！侬捏鼻头做梦呵！”

         “酒甏”看见阿爷走过来，赶紧拉住阿爷评理，

         “晶晶阿爷，侬讲小六子爷狗屁倒灶伐？伊寻根牙（智齿）长来长去长不出来，埋在牙肉里，最近发炎了，伊痛煞了要拿迭只牙齿拔脱。”

          “咋话？伊年纪一大把寻根牙还呒么长出来？”阿爷感到奇怪。

         烟纸店老板哭出呜啦捂着面孔在一旁点头。“酒甏”看看烟纸店老板，看看晶晶阿爷讲：

         “是啊！伊五十多岁的人还呒么长寻根牙，怪伐？人家侪是十几岁就长寻根牙了，真天晓得！那么，隔一段辰光就发炎，隔一段辰光就发炎，伊决定拔脱伊，个么，好好叫到五官科医院去拔呢，过去几条马路，乘公交车也只有三，四站路，伊狗屁倒灶，不舍得钞票，去叫那个息业好几年，呒么行医执照，绰号叫‘小阳伞’的江湖骗子，结果，坏牙齿呒么拔脱，好牙齿拔脱了！现在，伊叫我帮伊去跟‘小阳伞’讲理，讨还拔牙齿铜钿……，”“酒甏”看了一眼一旁捂着面孔哼呀哼呀叫痛的小六子爷继续讲，

          “我呒么办法，硬硬头皮去‘小阳伞’那里帮伊讨钞票，人家讲，伊几年不行医了，不拔牙了，为了小六子爷专门去买了消毒药水、消毒棉花、拔牙工具，还呒么问伊要成本铜钿唻！还加，小六子爷自家跟‘小阳伞’讲要拔掉最后一只牙齿，”“酒甏”看一眼小六子爷，“伊不好意思讲要拔寻根牙，侬晓得，小六子爷的寻根牙根本呒么长出来，还包在牙肉里！‘小阳伞’根本看不到，伊就把看到的最后一只好牙齿拔脱了。这怪啥人啊？！阿爷，侬讲，对伐？”

       “…….阿爷，侬讲，人家钞票囥进袋袋，还肯掏出来还给侬！再讲，人家确确实实帮伊拔了一只牙齿，不管拔对拔错，总归拔了一只牙齿，对伐？阿爷，侬看哪恁办？”“酒甏”拖牢晶晶阿爷嘟嘟嘟讲，阿爷实在呒么心思听。

         咳，今朝啥个黄道日脚，哪恁搞头劲，屋里厢么，小鬼头差点闯穷祸，老太婆么，呒么讲伊两句么落眼泪了，跑出来散散心么，碰到两个…….，咳！哪恁会的有嘎许多哭不出笑不出的事体！阿爷想不落。

The post (42) 闯祸胚和财迷鬼/梧桐树下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端午节几天，梧桐树马路沿街左邻右舍打造的露天大餐厅热闹异常，家家围桌剥粽子吃粽子，男人们手举一杯五加皮、或一瓶啤酒、或半搪瓷茶缸酽茗、或一饭碗大麦茶隔着桌子凳子热热络络呼朋唤友，隔空聊天；小朋友总归人来疯，伊拉精乖，晓得迭种场合大人兴致勃勃胡天野地讲山海经，无暇管教伊拉，乘机也胡天野地发疯，伊拉拿着姆妈，阿娘，外婆用粽箬叶给伊拉做的粽箬叶哨子，鼓足力气哇啦啦吹；伊拉绕着桌子椅子你追我逃白相“官兵捉强盗”，胸前挂的端午彩蛋早已三下五下被撞得“粉身碎骨”，蛋黄、蛋白、蛋皮、蛋壳滴滴嗒嗒落了满身侪是；伊拉的姆妈、阿奶、外婆、阿姨、舅妈围成一堆叽叽喳喳点评各家粽子式样：小脚粽、枕头粽、三角粽、四角粽、牛角粽……；品尝各家各色粽子：白米粽、碱水棕、赤豆粽、豆沙粽、鲜肉粽、鲜肉咸蛋黄棕、咸肉豆瓣粽……。这群人中“酒甏”老婆无锡娘子总归唱主角。

        “酒甏”娘子包粽子技术在众街坊女眷中稳稳独占鳌头，每逢端午，是伊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十指飞舞变着花样包粽子，个个夸伊手艺高，人人登门来讨教，伊嘴上谦虚心里得意，端午是无锡娘子最欢喜过得节日。

         今年端午，大家呒么看到“酒甏”娘子的生硬，觉得蛮蹊跷，哪恁，“酒甏”又跟伊娘子吵相骂了？不对啊，“酒甏”迭几天下酒菜不错，还看见伊吃肉粽子，要是吵相骂，覅讲肉粽呒么吃，白米粽呒么吃，舔舔粽箬的资格也呒么，只能畏头耷脑喝喝隔夜泡饭！

        看，“酒甏”这几天酒足饭饱后跟裁缝阿祥，烟纸店老板小六子爷谈笑风生，兴高采烈的样子，不像夫妻吵相骂。但是，就是不见“酒甏”娘子的身影。问“酒甏”，答，到无锡去了。哦，过节去看看老家亲亲眷眷，应该，应该 。

        “酒甏”不响，伊肚皮里清爽，伊娘子到无锡乡下去做啥。

        前两天，“酒甏”娘子一等“酒甏”吃好饭，马上起身，利利索索收拾干净台子碗盏，坐到“酒甏”对面。

        “酒甏”一看，晓得娘子有言话要跟伊讲，几十年夫妻做下来，还不晓得自家娘子！

        碰到迭种情况，“酒甏”总归要拿出大男人的样子，一家之主的架子。

        恐怕每个男人碰到自家老婆有事相求时总归要搭搭架子，男人的通病。“酒甏”更覅讲了！

        “酒甏”搭架子还有一个道理，趁娘子有求于他，敲敲竹杠弄点老胖肉吃吃。“酒甏”故意看也不看娘子，假姿假样要出去“饭后百步走”，“酒甏”娘子看到，一把拉牢“酒甏”袖子：

        “跟伱讲，今朝俄用一张棉花票换到四张肉票。”“酒甏”娘子对“酒甏”的品性当然一清二楚，单刀直入，掼出击中要害的一句。

        果然，“酒甏”听到娘子讲换到四张肉票，马上立停，不走了，问：

        “做啥？啥事体啊？”

         “伱个浮尸，听到有肉吃，不出去啦? 过来，坐好！”“酒甏”娘子熬不牢骂“酒甏”，顺手拉过一只方凳，“酒甏”乖乖俯首帖耳坐好。

          “酒甏”娘子凑到“酒甏”耳朵边，压低声音：

          “俄俚大胖子有女朋友了！”大胖子是“酒甏”的大兒子。

         “迭个有啥大惊小怪，伊廿几岁了还不应该啊！我廿几岁，跟侬结婚前，老早搿过好几个女……，”“酒甏”一想不对，赶紧“刹车”。   

          “酒甏”娘子一听，本要发火，但今朝有重要事体要讲，忍下这口气，不跟“酒甏”计较。

       “昨日，富丽布店当营业员的来娣来通知我，伊拉店里今朝卖覅布票的零头布，我吃过中饭急急去了，买了一大包零头布，买好布，伊告诉我，伊看见俄俚大胖子跟一个女的从美琪大戏院出来，伊讲，看上去俄俚大胖子有女朋友了。”

         “个么哪恁，不见得阿拉兒子不搿朋友，不结婚，做和尚！”

         “不是迭个意思，来娣看见俄俚大胖子跟迭个小姑娘‘炒腰花’！”

         “‘炒腰花’？‘炒腰花’是啥啊？老太婆，侬言话讲讲清爽好伐？”

         “‘炒腰花’么，就是两介头搂了腰走路。来娣讲伊看见阿拉大胖子搂住小姑娘的腰走路，小姑娘也老情愿的样子，看来两介头蛮要好了。”

         “哎，哎！老太婆，讲了半天，侬想讲啥？”

         “俄的意思么，俄俚大胖子确实跟伊个小姑娘关系蛮好了。据说，那个小姑娘长得蛮标致咯。我想去无锡乡下问问测字先生，这个朆过门的媳妇啊跟俄俚大胖子相配，啊会的是个克夫命，伊个八字啊跟俄俚两介头合得拢，这是性命交关的事体。”

       “八字合得拢么，哪恁？ 合不拢么，又哪恁？”“酒甏”反问。

       “侬呒么听说，小菜场卖葱姜的讲，小菜场旁边，老虎灶打弯，小弄堂笃底，弹棉花毯楼上一门人家娶的媳妇的八字跟公阿爹冲嗰，过门一个月，公阿爹翘辫子了！”

       “侬去听伊拉瞎话三千！”

       “俄晓得迷信不好全信，也不好不信，俄想去无锡乡下寻个瞎子先生算算。”

       “侬吃饱饭，呒么事体做，瞎搞八搞，搞啥！”“酒甏”不同意。

       “俄去无锡么，也不会空跑一趟，俄顺便带一些无锡肉骨头，油面筋，无锡茭白回来给侬过老酒。”

        一听，娘子要从无锡带肉，带过老酒的小菜回来，“酒甏”不响了。

        “酒甏”娘子托乡下娘家人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无锡城外有位瞎子测字先生相当灵光，百算百准。“酒甏”娘子打听到测字先生的地址，问大胖子兒子要了女朋友的生辰八字，买了火车票，匆匆赶去无锡。

        一清老早，“酒甏”娘子来到测字先生的屋里，小心翼翼一层又一层打开绢头（手帕）包，从里面拿出朆过门媳妇的八字，双眼凝视着测字先生，恭恭敬敬报出朆过门媳妇的八字。

       测字先生仔仔细细听这副生辰八字，然后，摇头晃脑，掐指叽叽咕咕算了一阵，突然拍案大叫：
      “弗得了，弗得了！此人命贵，官至一品！恭喜恭喜！” 

       “酒甏”娘子搞不懂一品啥意思，操着无锡话问：“先生，俄里朆过门的媳妇哪能话头？要当大官？”
      “啥个？这副八字是女人的？”
      “当然是女人的八字！这是俄俚朆过门媳妇的八字！俄里讨媳妇啊会讨个光榔头？！”
      测字先生忙不迭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搞错了，搞错了！这副八字应在男人身上好得不得了，应在女人身上嘛，只好马马虎虎了，不过迭个小姑娘的八字跟伱俚不冲咯，笃定娶回来当媳妇……。”      

       “……？！”

       “算了，算了，不收伱三十元，收伱廿元算了。”算命先生看到““酒甏”娘子”面孔沉下来赶紧讲。

        “啊？！伱还要问我要铜钿啊？！伱拿女的当作男的，啊好意思要俄铜钿啊？！”

        “伱呒么讲清爽是女的，俄帮伱算了又算，俄又不是白拿伱铜钿，哪恁不应该收伱铜钿？”

         两介头哇啦哇啦吵起来，一旁人讲：

         “覅吵来！算命的迷信活动，当心被人检举揭发！”

        “酒甏”娘子想想，算了掼给算命先生十五元洋钿，无锡排骨，油面筋，茭白侪呒么买忿忿回家。

       “酒甏”娘子回到上海，经过烟纸店，看到烟纸店老板娘小六子娘靠在柜台前跟前来买草纸蛤蜊油的来娣姆妈“扯破布头（瞎聊聊）”，还不等小六子娘跟来娣姆妈开口，愤愤讲开了：

        “说给伱俚听，伱俚帮俄保密啊！俄去无锡找算命先生嗰。伱俚晓得，上海不许算命，讲是迷信。俄俚无锡乡下暗促促还能寻个瞎子算算问问。……做啥算命啊？俄俚阿大头有女朋友了，伊一直不讲，保密保得老好，‘搞地下工作’，俄俚侪不晓得，伱俚来娣讲给我听咯，”“酒甏”娘子看看来娣娘讲，“我问了佗，佗跟俄坦白了。……小姑娘倒蛮标致，就是不晓得两介头八字合不合，跟俄，跟佗爷的八字合不合。俄想想，放心不落，想想，放心不落，想来想去，决定寻个算命先生问问，俄不关啥个迷信不迷信，结婚大事体，一定要弄弄清爽，八字相冲相克，小姑娘长得再标致也不能要，结婚一辈子的事体，马虎不得，伱俚讲啊对？上海寻不到算命先生，呒么办法，托俄俚表阿叔去寻了无锡城外最最有名的瞎子先生。咳，讲给伱俚听，瞎子先生讲讲眼睛看不见，耳朵亮得不得了，心里清爽得一塌糊涂，晓得交关人相信算命，越是禁止，佗越是吃香，价钿开得来得高，翻了三倍。呒么办法，为了兒子大事体，再鉅也要去啊！死老头子浮尸，不让去，俄偷偷买了火车票，一个人去。

       “俄一脚不停，一下火车跟着俄俚表阿叔跑到瞎子先生屋里，先付了三倍钞票，那个算命先生才坐到以前摆测字摊辰光用的一张木台子旁。

       “只看见算命先生摇头晃脑叽里咕噜，叽里咕噜一遍又一遍，抬头两眼盯着俄看，拍案叫道：    

        “‘此命了得，官及一品，大富大贵！’

        “俄听了欢喜，哪恁晓得迭个瞎子真正是个‘开盖货’（无锡话：傻瓜），瞎搞八搞，要俄俚三十块洋钿，算了半天把俄俚朆过门的媳妇当之个光郎头。……真正搞七廿三，俄俚娶媳妇啊会娶个光郎头！真正气煞人！俄要伊拿铜钿还给我，伊不肯，还讲俄要是跟佗大吵大闹，给别人听见，要拿俄捉到派出所去。真正气死俄！咳，俄出了一大笔冤枉铜钿，生了一肚皮气！伱俚讲，俄啊触霉头！十五块洋钿呒么办法跟俄屋里的浮尸报销！伊要是晓得要骂死俄了！伱俚覅讲给俄屋里那个浮尸听啊！”

The post (41) 俄俚啊会讨个光榔头做媳妇？/梧桐树下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