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仁晶晶挤进人堆，老师的讲台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马粪纸盒子，盒子里黑黑一层小圆点，慢慢蠕动着。

           “这是啥啊？”晶晶好奇地问。

           “蚕宝宝的卵，吕老师托人从老家浙江湖州带来的。”嗲妹妹伦伦轻声告诉晶晶。  

        第一遍上课铃响了，吕老师走到讲台旁，看看全班同学侪到齐了讲：

          “我们现在学习的课文讲到中国丝绸，为了让大家了解蚕结茧的过程，我托人从老家湖州带来一盒蚕卵，让你们喂养，让你们通过观察蚕卵变成蚕茧的整个过程，对蚕的成长蜕变全过程有一个深刻的了解。

        吕老师把讲台旁靠窗的小桌腾出来，放上五个长方形硬纸板盒子，每个盒子标上了校外小组的号码和组员名单，吕老师用一根小棉签轻轻地在每个盒子里拨入数目相等的蚕卵，盖上了盒子盖。

          “注意了，蚕卵怕光，需保持在暗室里直到孵化成蚕蚁，这几天就让这些蚕卵安静地待在纸盒里，不要喂桑叶，它们还小，不会咬桑叶。大家不要去惊动它们。” 吕老师举起了一只纸盒，接着说，“看见没有？纸盒四周都挖了透气的小孔，蚕卵不会闷死的。记住，大家不要打开纸盒子的盖子。”

        吕老师说完，给五个校外小组分配了桑叶，发了记录蚕宝宝成长的小本子。吕老师详细讲了饲养蚕宝宝的注意事项，要求每个学习小组认真记录蚕宝宝从卵，到蚁蚕、到蚕宝宝、到蚕宝宝吐丝结茧、蚕宝宝破茧的每个过程，鼓励大家学会观察、学会思考、学会探索与总结。吕老师还希望这次喂养观察蚕宝宝的经历成为大家少年时期一个有意义的经历，一个难忘的经历。

       仁仁晶晶和全班同学侪兴奋极了，期待着蚕卵早早变成蚕蚁。

         三、四天后的课间，吕老师说可以打开盒子看了，由各个学习小组组长打开盒子，大家凑过去看，黑黑的蚕卵变成了灰灰的蚕蚁，小蚕蚁长得不怎样好看。

         “哪恁嘎难看啊！还不如五颜六色的刺毛虫！” 小耳朵不由咕哝。

         “好看不一定是好物事啰，妖怪精侪老好看，侪要吃人咯。”“二师兄”反驳，讲完又觉得自家讲这句不太体贴，不禁舑舑舌头。

         吕老师听见不由地笑了，说； “不要急，过两天就会变成白色漂亮的蚕宝宝了。你们现在可以喂桑叶了，但不要喂太多，先把桑叶洗干净，擦干，剪成小小的碎片，放在盒子里让蚕蚁慢慢吃，慢慢消化。”

        课间休息时，仁仁班的同学侪忙起来了，有的到厕所洗桑叶，有的用自己的手绢把桑叶上的水揩干，有的找来剪刀把桑叶剪碎，然后大家把桑叶小心翼翼地放入纸盒，让蚕蚁慢慢吃。

蚕蚁胃口蛮大，一片桑叶一节课下来就啃光了，每次下课，仁仁他们必须给蚕蚁添加桑叶。

       不到一星期，蚕蚁长成了一个个白白的小蚕蚁，小蚕蚁胃口更大，一只只爬在桑叶上不停地啃桑叶。桑叶一点点少下去，蚕蚁一天天大起来，体态肥胖起来，变成了一只只可爱的蚕宝宝。蚕宝宝的胃口巨大，从早到晚不停地吞食桑叶，速度惊人！站在一旁能清楚地听到蚕宝宝“沙、沙、沙”啃桑叶的声音。

        “哇，伊拉哪恁胃口嘎好，吃的速度嘎快！”晶晶看着长得又白又胖的蚕宝宝叹道。

       “明白啥叫蚕食了吗？”仁仁老嘎嘎地讲。

       吕老师发的桑叶早用完了，幸好“二师兄”家、晶晶家，伦伦家的花园里有高大的桑树，不然蚕宝宝就要断粮了！

       大家忙开了。

        放学后，仁仁和她校外小组的同学兵分三路到“二师兄”家、晶晶家，伦伦家的花园采摘桑叶，清洗桑叶，晾干切碎桑叶，用手绢包好，第二天把干干净净的桑叶带到学校，把一片片翠绿的桑叶铺垫在蚕宝宝的盒子里，让蚕宝宝吃。多余的桑叶存放在一个小盒子里作为储备“军粮”。

        蚕宝宝越来越多，一上午可以吞食许多桑叶。幸亏仁仁的校外小组同学中有三家有桑树尚能对付，没有发生供不应求的情况。而其他几个校外小组没有这样的有利条件，开始发生桑叶危机，眼看他们的蚕宝宝将吃了上顿没下顿，仁仁晶晶“二师兄”决定发扬友爱帮助的精神支持他们，将“二师兄”家那棵桑树的桑叶全部供给其他小组。

       蚕宝宝一天天大起来，一天天变白，一天天胃口变得更大，几乎每节课下课都要给蚕宝宝添加桑叶。星期天到了，不上课，谁到学校来喂蚕宝宝？

        仁仁在学习小组提议，每人带十条蚕宝宝回家喂养，大家侪讲这是个好注意的，一致同意。放学后每个人把铅笔盒里的铅笔、短尺、卷笔套、橡皮拿出来，洗干净铅笔盒铺上干净的桑叶，再把一条条蚕宝宝捧进铅笔盒，兴致勃勃回家去。

       星期天一早，仁仁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的宝贝蚕宝宝。

        仁仁把蚕宝宝的盒子放在阳台阴凉处的小桌上，掀开盒子一角看看里面还有桑叶，放心地去盛了一碗泡饭，搛了几根酱瓜，放在泡饭上，坐在阳台小桌边，陪在蚕宝宝旁边吃早饭，看看蚕宝宝，看看花园里的花。

        仁仁家花园三边篱笆墙旁种植了红白黄三棵攀藤玫瑰。南边种的是红白两种月季，一到花季，一朵朵红丝绒般的双瓣玫瑰和满芯乳白玫瑰竞相开放，远处望去篱笆墙像悬挂着一帘红白花浪翻腾的瀑布；西边篱笆墙开满了散发阵阵浓黁的金黄色相思玫瑰。爹爹讲，黄色的月季花没有红颜色花朵艳丽，就用香味来吸引昆虫，花朵也知道“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自然规律。

      花园中间，爹爹种了几棵牡丹与芍药，还种了好几棵月季，芍药花牡丹花不但好看，还是良药，美味食材。是爹爹最欢喜，最宝贝的花。      

       西墙庇荫处是一溜粉花绿叶，花朵足有汤碗大的绣球花。

        绣球花的花季特别长，从初夏一直开到深秋。绣球花即便凋谢了，花梗还直挺挺地撑着花朵，一片花瓣也不掉。三九严冬时令所有花瓣树叶被寒风吹得一干二净，唯独凋谢的绣球花在一片萧条中坚守绰约风姿。绣球花是做干花的最好材料，仁仁姆妈空闲下来用仁仁他们画画的水彩颜料给枯褐色的绣球花涂上红色、粉色、黄色、蓝色、绿色……，做成干花花束插在花瓶里装点客厅餐厅。

      仁仁曾经读过一名俄国作家创作的短篇童话《七色花》。

        书的主人翁小姑娘珍妮去买面包的路上东张西望，结果她给家里买的七个面包圈侪被跟在身后的流浪狗吃掉了。珍妮发现后生气地追赶那只狗，结果迷了路，来到一个只有一栋小木房的陌生地。她哭了起来。一位不知从哪儿来的老婆婆，送给她一朵由七色花瓣组成的小花，说只要撕下“七色花”一个花瓣念动口诀：“飞哟，飞哟，小花瓣儿哟，飞到西来飞到东”，然后按心愿吩咐小花瓣，心愿马上变成现实。

         “七色花”花瓣帮助珍妮买了各种糖胡桃、粉色面包圈、三轮自行车、马戏票、新凉鞋，还帮助珍妮实现了去北极的愿望。当珍妮遇到跛足的男孩威嘉时，她用“七色花”的最后一片青色花瓣帮助威嘉恢复了健康。

       仁仁，晶晶，文颖，囡囡侪欢喜这个故事，侪希望有一天自家会有这样一朵“七色花”，当然她们侪清爽这是故事，是不可能有的事体。

       “仁仁，”姆妈拿了一只小篾篮来到阳台上，“仁仁，去摘几朵今朝刚刚开的芍药，阿拉吃芍药花饼。”

       姆妈相信“春吃鲜花夏吃果，秋食野菌冬喝汤” 。

        每到春天，芍药牡丹开花了，枸杞抽嫩芽了，姆妈就地取材，做美味的芍药花饼，牡丹花饼，做凉拌枸杞豆干，等玫瑰开花了还要做玫瑰酱。

       仁仁一听有芍药饼吃，一下子来了精神，帮姆妈採满满一小篮芍药。     

      一会儿仁仁闻到芍药饼的香味了，仁仁忍不住走到厨房。

       姆妈正忙着煎饼，用糯米粉、精白面粉、白糖、猪肥膘丁拌上芍药花瓣，捏成一个个小圆饼，在油锅里煎至两面金黄，出锅后撒一层绵白糖。

         “侬只鼻头真比狗还灵光，闻到香味了，馋了？”姆妈看了仁仁一眼，搛出一块芍药饼放在一边的盘子上，“喏，拿去吃，馋痨胚！”

       仁仁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饼，

        “哎，哎 手清爽伐？先去汏手，乌龟脚爪一样手来抓东西吃，真是！”

      仁仁舑舑赶紧去洗手，手还呒么揩干就去厨房拿了芍药饼，“好香，好甜！外脆内糯，好吃，好吃！”

        仁仁摇头晃脑美滋滋地品尝着芍药饼来到阳台，一看，啊！蚕宝宝盒子掉在地上，五、六只麻雀叽叽喳喳在啄食肥肥胖胖的蚕宝宝！完了！完了！仁仁伤心地大哭起来。

        “走开一歇歇，麻雀就来了！”仁仁懊悔，边哭边收拾残局，还好盒子里还有四条蚕宝宝。可是，明天哪恁向学习小组的同学们交代啊！

       仁仁看着盒子里仅剩的四条蚕宝宝，不晓得哪恁办。

      仁仁望着满园子五颜六色的鲜花，多少希望有一朵神奇的“七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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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仁姆妈看着家里三个小人津津有味地吃着晶晶阿娘送来的白糖梅子，真的觉到牙根一阵阵发酸。

        每年五月左右，静安寺立丰土特产商店和南京西路陕西路口的华丰水果店在沿街放一只高约70公分，宽约80公分的玻璃柜，里面堆满裹着厚厚一层白糖的梅子——白糖梅子，颗颗有乒乓球那样大，啥人看到侪熬不牢馋唾水乱咽。

       爹爹下班走过看见一定会买一袋回来给仁仁姐弟几个尝新，姆妈看到总归忍不住要讲爹爹：

        “哦吆，迭种酸的头皮发胀牙根断脱的东西也会买回来给小人吃，真正浪费，钞票晦气！”       

       爹爹笑笑不响，看着仁仁几个小人吃得开心，朝姆妈摆出一副得意面孔。

       姆妈不服，问：

         “倷爹爹买给倷吃的白糖梅子好吃，还是我做的梅子酱好吃啦？”

         “侪好吃！阿拉侪欢喜吃！”大家齐声答。

         “各有千秋！”仁仁还加一句，姆妈摇头。

        姆妈不是不买梅子给屋里几个小人吃，伊每年至少要买靠十斤梅子做梅子酱，用来做馅饼，涂面包，烧小菜，姆妈觉得这才是做人家人过日脚的做法。白糖梅子是零食，空口吃白相咯，呒么意思。

       今朝，晶晶阿爷买了交关白糖梅子，拿了一些叫晶晶阿娘送给仁仁家几个小人吃，仁仁姆妈一看，恍然想到梅子上市了。

         “嗨，日脚过过真快，一歇歇梅子上市了。前两天还在想，今年春寒梅子不晓得啥辰光熟。明朝要去买梅子，过一阵梅子不新鲜了，就不灵光了”仁仁姆妈边做家务边自言自语。

       第二天，仁仁放学回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甜甜的果香。

        “姆妈做梅子酱了！”仁仁兴奋地一步跨进厨房。

        姆妈和阿芹坐在桌子边，正在往干净的大口玻璃瓶里一勺一勺装做好的梅子酱。金黄色琼脂般的梅子酱粘粘稠稠的冒着热气，整个厨房弥漫着梅子酱的香甜。

        炉子上还煮着两锅梅子酱，一锅看上起刚刚开始煮，洗干净去了核切成两半的梅子在开水里翻滚，看来还没有放糖；另一锅已经煮的差不多了，梅子已经化成了厚厚的糊，姆妈已经放了许多糖，叫阿芹用勺子不断地搅拌，不然会粘底烧焦。

        放了糖后，锅里的梅子糊变得更稠，颜色也越来越好看，变成金黄色，还闪着亮光。锅里的梅子糊越来越粘稠，像火山岩浆似地在锅里费力地突突冒泡。

         “仁仁，走开，小心梅子酱冒泡时溅出来，烫了你！”姆妈警告。

         “差不多了，很稠很稠了，有点搅不动了。”阿芹讲。

         “嗯，可以了，关火吧。”

        姆妈和阿芹两个人把滚烫滚烫一锅梅子酱端上桌子，马上用勺把闪着金光琼浆一样的梅子酱盛入干燥的玻璃瓶里，装得满满的，不留一丝空隙。姆妈利索地用带橡皮圈的马口铁瓶盖盖紧瓶子，接着在瓶盖上插入一根消毒过的注射针，让瓶内的热气通过细细的注射针眼慢慢排放掉。

         “好了，基本完工，明天早上梅子酱完全冷却后拔掉注射针，把小洞封好，就大功告成了。”姆妈得意地讲，“阿拉迭恁做的梅子酱，果酱不放任何保鲜剂，完全靠家庭土办法真空瓶装，放一年也不变质。”

       姆妈和阿芹开始等下一锅梅子酱，一眼看见仁仁还在厨房间。

        “咦，侬还在此地，做啥？想吃点？我一眼就看穿了。”姆妈笑着讲，“好吧，去拿锅子里剩下的一点点刮清爽，吃了。”

        仁仁高兴坏了，拿起一只调羹开始刮锅子里剩下的果酱。

         “迭个小姑娘哪恁会得嘎馋痨，将来大起来那恁办！”姆妈看着仁仁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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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上海许多家庭，许多家长在那段时间侪想尽各种办法把小人“关”在屋里“圈养”起来，不让伊拉到外面闯祸，不让伊拉到外面搿坏道学坏样。

        中国人对知识的敬仰，对读书人的器重根深蒂固，尽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被口诛笔伐批判，“读书无用论”思潮也一时声嚣尘上，但大家心中还是觉得知识是立命之本，几乎所有家长侪希望自家子女有知识有才能，学堂不开课，伊拉也要尽量让自家小人多学点知识，有文化程度的家长，自家当老师，教子女学数学，语文，甚至外文，有的还让小人学绘画、学乐器、学装半导体收音机等等。许多男小人学摄影、学印放照片作为业余爱好；年龄大些的男小人学做家具，学搭阁楼，解决住房困难等等。女小人学裁剪、学刺绣、学编结，学烹饪等。自学热潮盛行。

        文颖原先学弹钢琴，家里的钢琴被砸坏后，文颖“手痒起来”呒么琴弹，闷闷不乐，伊奶奶从角落里寻出一只旧手风琴，那还是林奶奶当年慰劳抗日战士时用的乐器，交给文颖去弹弹拉拉，学学白相相，解解厌气。文颖呢，拿了手风琴和晶晶仁仁囡囡一起学白相。那天，伊拉几介头在弄堂枇杷树下练习拉手风琴，正好桦桦放学回来，伊拉看到忍不住跟迭个邻家小弟弟桦桦开玩笑：

        “喂，‘7年级’，侬放学啦？来，来，讲来听听侬7年级学点啥。”

       桦桦晓得迭几个邻家姐姐侪欢喜伊，也欢喜拿伊寻开心，背着书包逃回家去了。

        “小学复课，阿拉不晓得哪天复课。”囡囡盳着桦桦的背影，看看大家轻轻叹口气。

        “就是呀！再过半年迭批‘7年级’倒要升中学了，阿拉哪恁办啊？阿拉升到初中4年级，阿拉做初中四年级的学生？大家侪叫阿拉‘初四生’？”晶晶不拉手风琴了，忧心忡忡地讲。

        大家侪不响。

       仁仁拿一个根枯树枝在地上一连写了好几个“初四”。

       文颖伸过脚去，把地上那几个“初四”字揩脱：“覅写！覅写！看了心烦煞！”

       大家盼开学盼复课，但也担忧：到学堂去读几年级呢？初中四年级？！

        一天早上十点左右，大家正在仁仁家的“家庭课堂”做张老师布置的习题，突然，窗外传来高音喇叭哇啦哇啦的声音，又出啥事体了？大家心头不由一紧，不等张老师宣布下课，阿庚阿康晶晶仁仁早已冲到弄堂口。

        马路中央两辆大卡车缓缓行驶，面包车四面插着红旗挂着大幅横幅，上面写着“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上山下乡就是好！”“知识青年接受工人贫下中农再教育！”“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卡车上站着好几位振臂高呼情绪高昂的青年学生。

       仁仁看看晶晶：“这好像是动员大家上山下乡去当农民？”

       “难道要我们大家去工厂农村？”晶晶问，大家不晓得哪恁回答，“是不是阿拉连当初中四年级学生的资格也呒么了？”

        大家疑惑，担忧，默默地目送宣传车慢慢驶远，消失在路口拐弯处。

        两天后，仁仁晶晶接到学校发的通知，不是通知他们复课，不是通知他们上初中四年级，而是动员他们到工厂农村去接受工人阶级贫下中农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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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奶奶身体复原不少后，老惦记着要感谢四邻的相帮，做了椰丝糕叫文颖挨家挨户送。

        文颖来仁仁家送椰丝糕，看见仁仁姐弟几个在做数学题，得知伊拉在仁仁姐姐的朋友张老师辅导下学习数学物理，文颖也想学。

         “好呀，好呀，欢迎侬来。”

        文颖来了，带来不少英语读物。

         “呒么想到又可以‘上学’了！”文颖把到仁仁家学习比作“上学”。文颖说着把一布袋书放到台子上，“里面侪是好书！就是侪是老书旧书，奶奶从一大堆抄家砸坏的‘垃圾堆’里寻出这几本书，伊讲侪是经典名著，叫阿拉大家试试读读看，不识的可查词典，不懂的句子摘下来，以后解释给阿拉听，奶奶讲现在不方便，伊还是‘间谍特务’……。”文颖的声音低了下去。

         “文颖，侬覅难过，林奶奶是好人，阿拉大家心里侪煞煞清爽，伊是被冤枉咯，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仁仁姆妈见状赶紧宽慰文颖。

         “奶奶肯定不是坏人。”文颖语气坚定，顺手拿起一本补好的书讲，“这些侪是一些老书，旧书，奶奶和阿巧花了两天辰光将这些撕坏的书补好。奶奶讲不好意思拿老书旧书给大家看。不过，伊讲即使大家觉得好，伊还可以寻出一些来给大家看。”

          “林奶奶客气了。伊身体刚刚好了一点就为大家操劳。伊是一辈子为大家做好事，以前为难民，现在为倷这些小人，……讲伊是坏人，打死我也不相信！”

       仁仁姆妈说完走到台子旁，看着眼前一大堆书讲：

          “我不懂外文，文颖，还有偼偼倩倩，倷识外文字，整理一下，让大家轮流看。”

         “有几本书真的老旧咯，真正老，老，老的书！”仁仁用手轻轻摸着台子上几本纸张泛黄，又旧又破的书轻轻讲。

          “书永远不会老，只是纸张旧了。”姆妈讲，“年代久远的老书，能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书肯定有其宝贵之处。有迭恁的书读是倷福气！要好好珍惜。今朝开始，倷每人一本好好读，不懂查字典，再不懂，写在纸条上，让文颖带回去问了林奶奶来告诉倷。倷听好了，读书，读书，就是自家读，老师只起个辅导作用。‘’ 

       文颖拿来这么多英语读物， 这下仁仁家的家庭课堂学习内容更加丰富了。

       不久，晶晶，阿庚，阿康也成为了仁仁家的“家庭课堂”的学生。

        阿康从小不欢喜读书，伊猢狲屁股坐不牢。以前，上学读书是阿爷阿娘爸爸妈妈要伊去读，伊呒么办法不依从。做作业对伊来讲是苦差事，是累赘，考试是“渡难关”。就是课外阅读书，伊也呒么一本觉得有趣，晶晶阿庚从图书馆借书看，阿康有时也会嚷着要看，但伊三页还呒么读光，坐不牢了，覅看了，没有一本书伊从头到末读完。阿康唯一欢喜看的书是连环画——马路书摊上的小人书。

        现在学校不上课了，呒么书读了，呒么回家作业了，也呒么测验考试了，阿康倒觉得非常失落，觉得日脚老呒么劲，伊想念上学读书的日脚！真是样样式式失去了方觉珍贵。

        阿康读书不如阿庚，但人比阿庚精灵，伊发现仁仁家的家庭课堂后，立刻告诉阿庚晶晶，拖着伊拉两介头一道到仁仁姆妈那里“求学”，仁仁姆妈当然同意，这样阿康阿庚晶晶高高兴兴来上学了。

        阿爷阿娘听说当然积极支持。

        阿爷内心一直为阿康阿庚小辰光白相“卖旧货烂东西”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自从学堂“关门”，伊迭个不祥的感觉冒头了，整日唉声叹气，为双胞胎的前途担忧，蛮蛮好的男小顽那恁会有迭恁样的命运？阿娘讲伊瞎想八想：

         “老头子，覅呒清头，钻啥牛角尖！上海跟阿拉屋里双胞胎一样年纪的小人侪呒么书读，伊拉又呒么白相‘卖旧货烂东西’ ！”

        现在阿庚阿康晶晶去仁仁家“上学”，又看到覅读书的阿康要读书了，阿爷高兴，心里又有点隐隐作痛，作孽啊！ 不晓得哪天学校重新开门，重新让这些小人去读书。

       这，不是晶晶阿爷一个人的想法，这是所有大人的想法，也是所有小人的想法。大家都在盼学校快快开门办学。

       不久，传来了小学复课消息，这是人心所向的好消息啊！人们认定不久中学，大学都会复课。

        “我讲么，一切侪会正常起来。” 晶晶阿爷又有了信心。

        不久，李家两个读小学的儿子李桐李桦接到通知去上学了，整条弄堂的大大小小侪站在家门口目送两个小家伙背着书包去读书，每个人心中侪在讲，一切侪要正常起来了，好日子马上要来了，要来了。

       仁仁晶晶一向欢喜李家两个男小人，见伊拉背着书包去上学，满心高兴，拿出自家编织小袋袋送给李桐李桦装喝水的搪瓷杯，晶晶送他们俩一人一个装铅笔盒的小袋子。

         “来，来，倷两个小朋友，好好去读书啊！”

          “桦桦，侬上六年级啦，马上要上中学了，好好用功啊！”

          “不是咯，我上7年级。”

          “啥？！7年级？！侬搞错了吧？哪恁会有7年级？！” 晶晶情不自禁摸摸耳朵，傻傻地看着桦桦。

          “侬看，不是7年级啊！”桦桦拿出学校发的通知书。

         “啊！真的是7年级！”晶晶惊奇地叫了起来。仁仁一听，凑过来看，

         “真的！7年级！” 仁仁简直不相信自家的眼睛，从来呒么听说过小学有7年级啊！

        这时，桦桦的妈妈过来了，说：“是7年级，因为小学复课了，要让学龄儿童侪进来读一年级，但中学还不能马上接受小学升入中学的新生，就安排小学六年级毕业班在小学多上一年，这确实也是必要的，毕竟当初伊拉六年级也呒么读完。不过么，小学读7年也是件新鲜事。”

        迭个的确是闻所未闻的新事体。

       晶晶仁仁觉得好笑，开玩笑称呼桦桦“7年级状元”，后来干脆叫伊“7年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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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两天就听说爹爹老同事钱家伯伯，张家伯伯来约，乘春暖花开之际，三家人到复兴公园去赏花拍照。

        一早，仁仁姆妈就关照四个小姑娘好好梳洗打扮。

         仁仁站在姆妈的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今朝伊又穿上了那条新裙子，阿芹给伊梳头发时还在小辫子辫梢上系了两只红蝴蝶结。

        这对红蝴蝶结上缝着交交关金色银色饰片，是能干的姆妈亲手一片片缝的。

        上个礼拜姆妈买来好几对蝴蝶结，还买了一小盒各色饰片，让仁仁姐妹几个挑选，仁仁眼快手快抢先挑了一对大红蝴蝶结，还挑了银色饰片。

        仁仁贪心，姆妈帮伊在红蝴蝶结上缝了银饰片后，还嫌不够，要求姆妈再缝些金饰片，仁仁的蝴蝶结上侪是闪闪发亮的金的银的饰片。

        “啊哟，今朝阿拉仁仁漂亮得像天上仙女一样唻！”阿芹走过看到不由称赞。

        仁仁听了开心啊，照着镜子，自我欣赏起来。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仁仁蝴蝶结饰片上，仁仁只要轻轻摇一摇头，一片片饰片忙不迭地发出耀眼的光。

         “真好看！”仁仁看着镜子里的自家，发觉自家真正好看，有点飘飘然，越看越觉得自家好看，越看越想看。

          “好了，好了，覅看了，镜子也要被侬照破了！” 三姐佳佳走过来，用力挤仁仁，要拿仁仁挤到一旁去，“照啊，照啊，照不好了，别人覅照镜子啦！”

        仁仁不理佳佳，伊晓得佳佳肯定听到阿芹讲伊好看不开心了，任凭佳佳挤伊，推伊，伊倔头倔脑双手拉牢梳妆台，一步不让。

       佳佳气啊，瞪眼睛舑舌头学巫婆的样，嚷嚷道：“魔镜，魔镜，谁最美？魔镜，魔镜，谁最美？”

       仁仁毫不示弱，阴阳怪气地讥讽佳佳：

        “侬也来照镜子啊？侬里照外照还不总归是只猪八戒啊？！” 佳佳属猪，仁仁专门拿这点刺激佳佳。

        佳佳怒了，用力推仁仁，仁仁抓住梳妆台不放，梳妆台晃动起来，上面的大镜子晃动起来，摇摇晃晃要倒下来了，阿芹看到，一个箭步过来扶住镜子，大声喝到：

        “倷两个小人，真会得吵！险险交镜子弄破了！看倷姆妈不请倷吃生活！”

      姆妈听到动静进来：“阿芹，啥事体啊？”

        “呒么事体，两个小姑娘穿了好看衣裳发疯了！”阿芹笑笑讲，伊不想告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仁仁一听阿芹帮伊拉掩饰，立刻随机应变，若无其事地看着姆妈咪咪笑笑。

        姆妈看到仁仁一脸高兴的样子，放心了，也替仁仁开心。

        迭个小姑娘今朝穿裙子戴蝴蝶结自然开心，当初为了生兒子，硬劲叫伊扮成男小顽，剃光榔头，穿西装裤，直到弟弟出生后，才开始让伊留头发，但也呒么马上让伊留小辫子，阿芹忙不过来啊！阿芹一早要准备早饭，要给老大老二老三梳辫子，梳六条辫子，实在呒么辰光再梳两根辫子了，只能让伊留短发——童花头，小姑娘前两年自家学会梳辫子，才允许伊留辫子。

        “仁仁，去看看侬爹爹梳妆打扮好了呒么。倷爹爹啊，几根毛有得要梳了！”

        姆妈欢喜调侃爹爹，故意讲爹爹梳头是“梳妆打扮”。

        仁仁姆妈和仁仁爹爹完全是两种脾气的人。

        仁仁姆妈能干人，众人公认的勥人，屋里大小事体安排得妥妥帖帖，有条有理。仁仁姆妈对仁仁爹爹可以讲是一百个好，拿仁仁爹爹服侍得惬惬意意。不过能干人大多急性子，仁仁姆妈晓得自家是急性子，自称性子急是优点，“性子不急做得出事体？！”这是仁仁姆妈的理论。

        仁仁爹爹呢，耐性子好脾气，从来不急，从来呒么火气，永远温文儒雅。

        仁仁姆妈和仁仁爹爹是众人眼中的模范夫妻。不过，仁仁爹爹有一点叫仁仁姆妈吃不消，就是仁仁爹爹每天梳头发动作非常慢，往往叫仁仁姆妈看得“肚肠根痒”。

        仁仁爹爹梳头发很仔细，用一根长柄细齿木梳从金刚钻石发蜡盒里挑一点点发蜡出来，小心地涂在头发上，然后用木梳把发蜡一点点梳开，让每一缕头发侪沾上薄薄一层发蜡，为了使发蜡涂得均匀，仁仁爹爹会一遍又一遍地用细齿木梳把头发从左梳到右，再从右梳到左，然后把头发从前往后梳，再把头发从后往前梳，左左右右，来来回回，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梳……。

       每次，仁仁姆妈见仁仁爹爹这样不厌其烦地梳头发，总忍不住要调侃爹爹：      

        “侬迭记根毛数清爽了呒么？” “梳”与“数”读音一样，姆妈故意迭恁讲。

      爹爹总归笑而不答。

      仁仁晓得姆妈不想去看爹爹梳头发，伊要肚肠根痒，叫伊去看，实际是叫仁仁去催催爹爹快一点。

        仁仁不敢催爹爹，静静站在一旁看爹爹拿着细齿木梳仔仔细细地把头发从前面梳到后面，再从左边梳到右边，反反复复梳了好几回，再用细齿木梳手柄尖尖的柄端挑出一条头路，慢慢地梳两边的头发……。

        仁仁觉得有点无聊，拿起金刚钻石发蜡闻闻，发蜡好香，很好闻。这时，仁仁发现弟弟不晓得啥辰光来了，弟弟也想闻发蜡，仁仁用小手指挑出一点让弟弟闻：

        “香伐？老好闻咯，对伐？”仁仁悄声问。

      弟弟点点头。

        “哎，我给侬涂点发蜡，好伐？”仁仁小声问。

     没等弟弟回答，仁仁用一把木梳挑了一大坨发蜡涂到弟弟头发上。

       “哎，倷在此地做啥？”  爹爹突然发现仁仁弟弟两人。

       “我帮弟弟梳头发。”

      “啊？”爹爹一看弟弟的头发已被厚厚的一坨发蜡粘在一起，紧紧地贴在头皮上。

      “阿芹！”爹爹大声呼唤阿芹。

     “来了，来了！”阿芹急急赶来，姆妈听到爹爹迭恁叫，也跟着来了。

     “啊呀呀，头发上侪是发蜡，粘成迭副样子，像假头发一样，哪恁去拍照啊？”姆妈看看仁仁，看看弟弟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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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康把呒么赤豆的那段赤豆棒冰递给阿庚，想讲言话，想向阿庚道歉，但一大块冰冰瀴的棒冰塞满伊整个嘴巴，舌头被棒冰冻得麻木，完全呒么知觉不听指挥。阿康又不舍得拿棒冰吐出来，阿康又冷又急，不晓得哪恁办，踮着脚原地踏步，好不容易，那块棒冰慢慢烊开来，阿康的嘴巴可以合起来了，舌头也不再冷得发麻，阿康咽下蜜蜜甜的棒冰汁，嬉皮笑脸讨饶：

         “阿拉不当心咬了一大口，又不是故意的，明朝让侬先咬，随便侬咬脱多少，好伐？”

         “算了，算了。”阿庚宽厚地笑笑。

        阿庚虽然是阿哥，但阿庚只比阿康早一个半钟头来到迭个世界，伊拉是双胞胎啊！

        阿庚生性厚道，一般总归让让阿康，阿康比较骄横，有时阿庚让了伊，伊还不卖账，两人少不了要叽里咕噜吵几句，有时还要“打一仗”。

        这三个月的动乱，让阿庚阿康一下子长大交交关，懂事体交关。

        前几天，阿庚照理去问阿娘要零用钿，在厨房间门口听见阿娘顾妈两介头叽哩咕啰讲言话：

          “顾妈，迭个钞票侬一定要收的，迭个是侬工资，我哪恁可以叫侬做生活不拿工资，那么真正叫剥削侬了，真正要挨斗了。”

          “阿娘，言话不是迭恁讲咯，侬现在只有15块生活费，付了我工资，侬哪里还有铜钿啊？那几个小人还要吃饭伐？我拿铜钿出来帮侬开火仓，侬又不同意，我想来想去不能拿工资。……阿巧现在也不拿工资，林奶奶根本呒么铜钿给伊工资，伊拿伊的铜钿帮林奶奶家买菜，开火仓，人要有良心咯 ……。”

         啊？原来现在屋里嘎困难啊！顾妈竟然要拿伊自家铜钿出来帮忙开火仓，还不要工资！阿庚感动，其貌不扬的顾妈竟然如此高尚！

        阿庚转身告诉了阿康和晶晶，大家为顾妈的言行感动。

          “哦约约，老不好意思，想不到顾妈人嘎好，老实讲我总归要笑话伊，尤其是伊每次唱‘王孙公子我也不要’，我总归憋不牢要笑伊嘎难看的人还想嫁给王孙公子！”

         “我有辰光也嫌伊吃饭呼啦呼啦声音老难听，呒么想到伊嘎古道热肠，嘎肯帮忙。”

          “不能让顾妈出铜钿，也不能不给伊工钿。我有铜钿，这几年的压岁钿，我一分也呒么用脱，”阿庚看看大家，接着讲，“我想，阿拉几介头拿压岁钿交给阿娘，让阿娘付顾妈工资，倷看哪恁？”

       阿庚，阿康，晶晶一致同意，还告诉了晶晶的弟弟和阿彦，五个小人一致同意。一歇歇，大家把压岁钿侪拿来了。

         “哇，不少啊，凑在一起可以付顾妈的工资了，还可买好几个月的小菜了！”

         “快，快去交给阿娘！”

       五个人冲到厨房间，把钞票塞到阿娘手中，

        “阿娘，阿娘，看，迭点钞票可以过日脚了伐？”

        “啥地方来的钞票啊？倷不好去做坏事体啊！”

        “压岁钿，压岁钿，阿拉的压岁钿！”

      阿娘松了一口气！

        “好咯，就算阿娘问倷借咯，以后还给倷。”

        “到辰光覅忘记还利息哦。”阿康接话接得来得快。

        “侬只小鬼！哪恁嘎精！”阿娘拍拍阿康的头，“哎，我讲，倷拿压岁钿侪给阿娘了，倷自家要用呒么了，来，倷每人自家留一点，每人留三十块，哪恁？”

       “谢谢阿娘，”阿庚笑着接过阿娘递过来的钞票，“我跟阿康正在学装收音机，确实要些零用钿。”

       “倷做正当事体，阿娘支持，倷要是还需要铜钿，阿娘再给倷一些。”

       “好的。不过，阿娘，侬覅担心，阿拉应该学会节约了，学会细水长流。”

        那天起，阿庚阿康真的节约了，伊拉不再到无线电行去买新的电子零件，而是到虬江路旧货商场，或者中央商场去淘旧的电子零件；伊拉也不再乘公交车去了，而是步行走到虬江路或者中央商场去，走路走得嘴巴干了，也不随便买冷饮了，而是买大麦茶喝，想吃棒冰了，也只买一根，两个人分了吃。

         阿庚阿康两介头侪欢喜吃赤豆棒冰。赤豆棒冰分了吃有点难度，因为赤豆棒冰只有上面一段有赤豆，下面呒么赤豆，伊拉约定两介头轮流吃上面一段，啥人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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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呒么人张贴标语大字报了，墙上墨迹斑斑的大字报，五颜六色的大标语被飒飒秋风整片整片吹落，又被呼呼而来的秋风卷起，随风一落一起，一起一落，最后在风小的街角弄口停下来，堆起来……，接着，被人们用垃圾车黄鱼车拉走。街道干净了，安静了，带有一种莫名的沉静，酷似大病初愈者走出病房，来到阳光之下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的沉静。

        仁仁姆妈拿着布手袋去静安寺买点南货，一开门只听见知了“吱啊，吱啊，吱啊”叫，哟，哪恁，迭些知了哪恁搞咯，一个夏天呒么叫，现在秋凉了，叫得嘎起劲？再一想，不是知了呒么叫，是整个夏天太喧闹！知了的叫声被盖住了。

       到了弄堂口，仁仁姆妈看到林奶奶晶晶阿娘走过来，要是伊拉也去静安寺，正好做道伴，仁仁姆妈迭恁一想，放慢脚步等伊拉。

       仁仁姆妈等了好一歇不见林奶奶晶晶阿娘过来，咦，明明看见伊拉就在后面不远，哪恁半天还呒么走过来，仁仁姆妈回头看，林奶奶和晶晶阿娘“原地不动”。

         “哎，我在等倷啊！”

       林奶奶和晶晶阿娘这才走了过来。

         “我等倷半天来！”

         “不瞒侬讲，阿拉故意放慢脚步咯，免得外面人看到侬跟阿拉在一道。”林奶奶悄声讲。

        “迭个有啥要紧？”    

        “不想给侬添麻烦。不是讲我是里通外国的特务吗？”

         “迭种侪是无中生有，瞎话三千！我真不相信了！我认定侬是好人，晶晶阿娘也是好人！”仁仁姆妈边说边伸出双手一边拉起林奶奶的手，一边挽起晶晶阿娘的胳膊，朝弄堂外走。

        两三个礼拜呒么出来，外面侪变了，大字报呒么了，马路变得清爽了，沿街住家又开始在上街沿做市面了：有的坐在家门口剥毛豆子，有的在扚扁豆筋，有的在削南瓜皮；过去一两米，几个男青年在做家具，一个好像在做小菜橱，一个在做沙发，仁仁姆妈仔细一看，酒甏兒子在当老师傅“带徒弟”。酒甏兒子曾经在精华家具店师傅手把手指导下做过伊结婚用的沙发，有经验。再过去，五、六个小姑娘围坐一圈，有的在拆工作手套，有的在结长裤，有的用钩针编织收音机套子，仁仁姆妈一看明白了，伊早就听说，许多人拿单位发的工作手套拆开，用工作手套的纱线结线衫线裤，迭种线衫线裤春秋天穿相当实在；再过去，烟纸店门口的上街沿，七，八个男小人挤在一起覅晓得在做啥，不时发出刺耳的声音，仁仁姆妈晶晶阿娘侪看不懂，林奶奶讲伊拉在装矿石收音机。

        整条马路又热闹起来了。

         “现在迭样的马路么像马路了，侬看，大家太太平平，开开心心过日脚，多少好！”仁仁姆妈忍不住感叹，“希望迭种日脚长远下去，倷讲，阿拉老百姓图啥？不就是图过个安稳日脚！”

        这时，酒甏娘子迎面走来，客气地向林奶奶，晶晶阿娘，仁仁姆妈打招呼。

        酒甏娘子走远后，林奶奶低声讲：“伊跟酒甏真正好人啊！告诉倷听，那天我跟阿拉林先生挨斗的辰光，酒甏听说了，冲到阿拉弄堂，要阻止伊拉斗阿拉，这时，一个人拿阿拉屋里的那台打字机掼在地上，讲是啥个发报机，讲阿拉是潜伏的大特务，酒甏一看呆了，相信了，以为阿拉真是特务，是伪装得老好的潜伏特务，伊愤怒极了，跟着大家喊口号。后来伊听说这个东西不是发报机，阿拉不是特务，伊难过煞了，伊娘子讲，酒甏难过得不得了，一个人坐在角落头出眼泪，伊怪自家不懂，搞不清发报机打字机，呒么站出来阻止，呒么救阿拉，不然林先生和二叔不会死，伊讲伊的无知害了林先生和二叔，伊内疚自责。倷讲，迭个哪恁是伊的责任呢？！”林奶奶哽咽了，眼泪夺眶而出，赶紧掏手绢揩， “伊是好人! ”

       仁仁姆妈晶晶阿娘眼睛模糊了，深深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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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朝倷自家看书，自习。看完迭一个章节，做后面的习题，还有《习题集》上的第八，第九组习题，不懂得地方勾出来，我明朝解答。……给倷两个钟头做习题，做好到厨房间帮忙，今朝要做的事体老多！”大姐一本正经讲好去厨房帮姆妈准备小菜与点心——今朝有客人来，爹爹的徒弟来做客。

        爹爹的徒弟看来是娇客中的娇客，贵客中的贵客，姆妈和大姐为爹爹的徒弟上门做客忙进忙出，忙碌了一，二个礼拜了：玻璃窗重新揩一遍；窗帘、床单、床罩、沙发套……统统汏清爽，上浆，熨烫平整；地板用钢丝拖把擦了又擦，再上蜡拖得敞亮敞亮……。

         一般客人要么来吃中饭或夜饭，要么下半天来坐坐讲张讲张，吃点糕点吃点茶。爹爹的徒弟看来又来吃饭又来吃下午茶，要在仁仁家大半天！仁仁有点惊讶。

        仁仁做完习题去厨房帮忙，哇！今朝的菜真正不少，有蟹有虾有鱼，还有鸡、鸭子、蹄膀……，好像烧年夜饭一样。

         “仁仁，侬来了？题目侪做好了？” 姆妈见仁仁进厨房，“个么，去拿手汏汏清爽，帮忙拆蟹肉，” 姆妈示意仁仁坐到吃饭间的桌子边。

        等仁仁坐好，姆妈把已经蒸好开始冷却的一大碗蟹，四只清爽盘子，一套吃蟹专用的“蟹三件”工具，还有盛蟹壳的大碗摆在仁仁面前。

          “仁仁，看好，看姆妈哪恁拆蟹肉，”姆妈拿起一只蟹，开始师范，“记牢，雌蟹的蟹黄放第一只清爽盘子，雄蟹蟹膏放另一只盘子，蟹肉放第三只盘子，最后一只盘子只放蟹脚肉，不要搞错了。还有蟹黄蟹膏不能弄碎，蟹脚肉也不能弄碎，一定要保证每只蟹脚肉完完整整，姆妈最后盛盘时要拿蟹脚一根根排列在盘子边沿做装饰用的，记牢了伐？”

       仁仁点头，开始动手拆蟹。一旁剥荸荠的大姐偼偼回过头来讲：

         “不许偷吃！馋了只许拿点蟹脚壳嚼嚼。

      仁仁生气地朝偼偼翻翻白眼。

        “侬就覅讲伊了，”姆妈一旁看到，笑着对偼偼讲，“仁仁在帮侬忙哦。”

      偼偼不响了。

      咦？姆妈哪恁讲我在帮偼偼忙呢？仁仁听了觉得奇怪，呒么听错啊，姆妈确确实实迭恁讲的！

       平时姆妈总归讲，仁仁乖，功课做好了，帮姆妈做点家务；或者讲，仁仁，侬帮姆妈做脱了，姆妈好轻松点；有时姆妈也会在爹爹面前夸奖仁仁，“今朝全靠仁仁帮我忙，迭点生活做好了”；爹爹也会跟仁仁讲，“倷姆妈老辛苦，倷帮姆妈做脱点。”

       好像总归是帮姆妈做，哪恁今朝姆妈讲是帮偼偼做？

       仁仁觉得有点怪，两只眼睛骨碌碌转，想寻点蛛丝马迹，弄明白到底哪恁桩事体。

        “仁仁，专心点，看侬拿蟹壳掼勒蟹黄上面了。” 姆妈看到，提醒仁仁。

       姆妈最了解仁仁了，“迭个小丫头最小，最精怪！”姆妈常常迭恁讲，仁仁刚刚的面部表情一丝一缕呒么逃过姆妈的眼睛。

        “仁仁，还有多少呒么做好，让我来吧，侬去拌沙拉油。” 姆妈怕仁仁心不在焉，把蟹壳和蟹黄蟹膏混在一起。

        “仁仁，听好了，侬调沙拉油小心些，只能一滴油，一滴油慢慢加到蛋黄里去，听见伐，不然，沙拉油要调‘僵’脱咯，拌不了生菜红肠了。”姆妈不放心地关照。

        仁仁听话地去拌沙拉油。沙拉是最近兴起的时髦菜，是大姐偼偼要求姆妈做的，大姐亲自去买了红肠。

        奇怪了，奇怪了，请爹爹徒弟吃饭，哪恁听大姐偼偼的意见？往常爹爹有同事朋友来，姆妈侪问爹爹要准备点啥个菜，啥个点心。

        有问题！精怪的仁仁发现有问题。哈哈，要侦察，侦察，仁仁不由地高兴，手一抖，一调羹油全部流进碗里，淹盖了整个蛋黄。

       哎呦呦！闯祸了，快，快，快点调，尽量快点调匀沙拉油和蛋黄，不然肯定要挨骂了。

      还好，大家都在忙着各自手头的活，呒么注意仁仁。

       今朝姆妈准备了好多菜：冷盘有烤籽鱼、海蜇皮、油爆虾、苔条花生米、白切肉。白切肉的蘸料是姆妈亲手熬的虾子酱油。

        籽虾上市辰光，姆妈买来新鲜籽虾，洗净后先在油锅里煸炒虾头，等虾头煸炒透了，捞出虾头，在红红的虾油里放入虾籽煸炒，再倾入优质生抽熬制虾籽酱油，姆妈熬制的虾子酱油比对面苏州好婆的更鲜美。

        热炒有炸响铃，这是一道杭州名菜；三虾油焖茭白，茭白是专门托人从无锡连夜送来的新鲜货；新鲜鸡头米清炒河鲜，苏州名菜；自制梅酱烹小排，这是仁仁家的名菜。梅子酱小排不同于一般的糖醋小排，该道菜不用糖，不用醋，只用仁仁姆妈自制的金黄色的梅子酱。梅子酱清纯脱俗与众不同的水果甜酸融入小排里，这道菜自然不同凡响。仁仁最欢喜的菜。

      大菜有桂花八宝鸭，荷叶粉蒸蹄膀，还有由鸽子与鸽蛋组成的“百鸟朝凤”，……。

        几道点心蛮让仁仁姆妈费脑筋，因为不是春节，呒么春卷皮子供应，冬笋等也不到季节。两道咸点心，仁仁姆妈只能用福建燕皮做一道四喜燕皮烧麦，一道荞麦蛤蜊肉饺；甜点翻不出新花样，做一道八宝饭，一道宁波黑洋酥汤圆，姆妈有点歉意地对大姐偼偼叹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马马虎虎了！”

       仁仁觉得小菜点心老好，请爹爹的徒弟，姆妈为啥对偼偼表示歉意？

        不晓得爹爹的徒弟哪恁样子的，迭恁隆重接待伊，仁仁好奇。不过么，仁仁也无心去管嘎许多，仁仁盼望爹爹的徒弟和其他男娇客一样，“大脚装小脚”，样样菜肴蜻蜓点水尝一点点，剩下好多给仁仁姐弟几个好好享受。

       十点左右，大姐就站在窗前朝外盳，爹爹的徒弟啊，爹爹坐在房间里看报，伊瞎起劲啥啦？！

        敲门声一响，大姐就去开门了，伊一直在那里等敲门声啊！ 

        一位衣着整洁，清瘦斯文，高个子男青年走了进来，热情地和姆妈打招呼，爹爹从客厅里走来和他的徒弟打招呼。咦，爹爹好像以前呒么和这位徒弟在单位见过面，两介头还相互介绍，师傅和徒弟首次见面竟然不在单位，而在师傅家里，奇怪哦！

        大姐笑眯眯地忙着为爹爹的徒弟倒茶，端瓜子糕点。大姐平时差使仁仁汏碗、扫地、拖地板、倒垃圾总归板着面孔，凶巴巴地发号施令，今天大姐一脸和气，仁仁第一次发现大姐竟然可以笑得如此甜美！招待爹爹的徒弟伊笑得嘎嗲溜溜做啥？！哼！仁仁看不惯！

        姆妈叫仁仁帮忙摆台子，准备吃饭了。

       今天，姆妈竟然叫仁仁把家里那套Wedgwood餐具拿出来招待客人，好像也太隆重了。

       开始吃中饭了，应该讲是开始午宴了，一是因为是宴请爹爹徒弟的午餐，二是今天的菜真不少，称为宴席一点不为过。

        姆妈安排大姐和爹爹的徒弟坐在一道，还关照大姐给爹爹的徒弟搛菜，大姐卖力地搛菜，爹爹的徒弟只能卖力地吃，根本不可能“大脚装小脚”了。尽管爹爹的徒弟一直讲“吃不落了，覅搛了，吃不落了，覅搛了，”大姐还一直给伊搛菜加点心，真正死卖力。美馔糕点根本呒么剩余的可能，仁仁暗暗叫苦。

       下午茶之后，爹爹的徒弟礼貌告辞，爹爹送伊到门口返进屋，让大姐代他送送客。

       吃晚饭了，大姐也呒么回来，姆妈叫大家先吃，不用等了。

         “大姐送爹爹的徒弟，哪恁送了不回来了？” 仁仁不由地问。

         “侬好好吃饭，大人的事体小人覅管。”姆妈讲。

        自那天起，爹爹的徒弟几乎隔天就来仁仁家，姆妈讲伊上班的科研单位和所有大学一样侪不上课，不搞科研了，到单位露个面就可回家了。咦，爹爹的徒弟不跟爹爹在同一个单位？

       仁仁觉得这桩事体有点蹊跷，会不会是坏人搞欺骗，爹爹姆妈侪是老实人，会不会大姐把坏人带来了？

       仁仁觉得这位爹爹的徒弟实在可疑。

        “仁仁，侬端茶给客人，哪恁面孔铁板啊？”姆妈发现仁仁对爹爹的徒弟态度不大对头。

       “姆妈，我怀疑伊是坏人！可能是骗子！” 

       “嘘，覅瞎讲八讲。”

       “不是讲伊是爹爹的徒弟，伊哪恁不跟爹爹在一个单位工作？”

       “侬只小鬼！”姆妈咯咯咯笑。

        夜饭辰光，通常也是仁仁家开“家庭会议”的辰光，姆妈讲：

          “有桩事体，以前想，屋里三个小的还太小，现在看来必须讲讲清爽：这几天常常来屋里的‘爹爹的徒弟’其实是倷大姐姐老师给伊介绍的男朋友，蛮好的青年人，清华高材生，爷娘侪是知识分子，蛮好的人，蛮好的人家。”姆妈停了停，看了一眼仁仁，“我跟倷爹爹希望伊多来阿拉屋里，阿拉可以更加好地了解伊。另外么，我跟倷爹爹商量了，明朝开始让伊教你们数学与物理，哦，对了，倷可以称呼伊大哥哥，也可以称呼伊张老师，听清爽了呒么？”

       原来如此啊！仁仁忍不住眄了大姐好几次。

       第二天，那位张老师早早来了，手里拿了一叠数学物理教科书。

        “大家好！我昨日把我以前学的教课书寻出来了，阿拉现在可以由浅入深地学习了。”

      张老师非常和蔼可亲，讲课有条不紊，每一条公式侪讲得清清爽爽，作业布置适当，绝不过量。

      仁仁觉得这位张老师老好，老客气，再想，伊要跟大姐结婚么，肯定老客气啰，仁仁决定向张老师提点要求。

       “张老师，数学物理两门课的作业加起来好像有点多……，”仁仁鼓鼓勇气，怯怯地讲。

      “倷觉得作业多，是伐，可以减少些，减少些。”

       仁仁呒么想到张老师竟然老老客气一口答应。

        原本，张老师曾雄心勃勃地要把仁仁家的“家庭学堂”办成一流学堂，要给仁仁、佳佳和弟弟举行数学竞赛，物理竞赛，举行期中考试期末考试。后来，在仁仁佳佳的要求下侪取消了。

         再后来，有辰光，张老师跟大姐不上课了，布置仁仁伊拉自习，还布置交关交关作业题叫仁仁伊拉做，伊自家跟大姐去花园讲言话了，照二姐的讲法，伊拉去“talk sweet nothi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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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懂了呒么？”偼偼一本正经拿姆妈做衣裳的竹尺敲敲用来做黑板的汏衣裳板。

         仁仁最覅看偼偼像煞有架势的样子，“乖，乖，做老师了，狠三狠四了。 ”仁仁不由撇撇嘴。

        大姐肯定看见了，不响，讲：“现在布置作业，今朝讲的迭一节后面的五个练习题统统要做，注意了五个练习题里包括了五，六道题目，后面还有附加题，覅漏脱了。”

        仁仁细细一算，哇，至少有27，28道题目，乖乖！嘎许多题目做到啥辰光才能做光啊！仁仁不由摇头。

       仁仁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大姐偼偼侪看在眼里，讲：“不想做也可以，去跟姆妈讲。” 

       不得了，拿靠山姆妈掮出来了，仁仁偷偷吐吐舌头。

         “倷上课上好了？”姆妈走过来问，“倷大姐姐老认真，倷要听伊言话，好好上课，好好做作业。”

         “作业太多了。” 仁仁小声咕哝，好像在抱怨，其实在向姆妈告大姐的“状”，作业布置不合理。

         “作业多好啊，熟能生巧。大姐姐为倷好，给倷做嘎许多作业。”

        仁仁听了闷脱，眄一眼得意洋洋大姐偼偼，仁仁转过头覅看，“狠啥狠，不就是老大吗，不就是教点数学吗？得意啥得意！”

        仁仁边做数学题，边生闷气，“应该想点啥办法，杀杀大姐的威风。”

        仁仁手指头咬咬铅笔头咬咬想了半天，想不出啥好主意，开始低头做题目，近30道题目啊！做到啥辰光可以做好？

        再看大姐偼偼已经在看伊想办法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小说《呼啸山庄》，看大姐看得那么入神，仁仁心里痒痒的，也想看。   

       终于，练习题做好了，哈哈哈，仁仁把练习簿合好交给大姐，去白相啰！

       其实，仁仁也不是真的去白相，伊迷上了编织。

       最近，闹哄哄的人斗人的情况平息了许多。前几天，晶晶姆妈来请教仁仁姆妈裁衣裳的技巧，只听晶晶姆妈讲：

         “现在人人侪‘战斗疲劳’了，侪不想搞迭些人斗人的事体了，侪当‘逍遥派’了，女的么，侪跟我一样学做衣裳，学结绒线；男的么，侪学拍照片，印照片，就像老早阿拉屋里的跟阿彦两介头一样，搞摄影，自家印照片；还有人么，学做家具，有几个男的真正手巧，自家做沙发，自家做结婚家具，老老能干；男小人么学装半导体无线电，女小人么学编织，有结绒线的，也有拿爷娘单位发的劳动手套，就是那种纱手套拆开来，结成纱套衫纱内裤，迭种纱衫纱裤春秋天穿穿来得实惠。”

        仁仁姆妈一听，对了，屋里有交关零零散散旧绒线，交给几个女小人结结，省得伊拉呒么事体做，还好帮忙结点绒线衫，绒线围巾，绒线领套。

        不得不讲，仁仁搭配颜色有点天赋，伊用零碎绒线编织的围巾领套，颜色侪搭配的老好看，得到大家一致公认，仁仁也就更加欢喜编织了。

       仁仁交了练习簿，马上去编织领套了。这几只领套是为林奶奶，晶晶阿娘，晶晶阿爷，还有刘大爷刘奶奶编织，姆妈讲，再过几个月，天就冷了，上海的西北风刺骨冷，林奶奶，晶晶阿娘，晶晶阿爷，还有刘大爷刘奶奶，这些大人，嘎大年纪在露天扫地，戴围巾不方便，戴领套比较实用，姆妈把接领套的任务交给仁仁了。

        仁仁刚刚编结了两排，听到大姐在姆妈那里告状：“姆妈，侬看仁仁，题目漏做3道，还做错7道，不晓得伊的脑子在哪里！”

       仁仁一看，不好，大姐和姆妈朝伊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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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晶晶，阿庚阿康侪在弄堂里帮伊拉阿爷阿娘扫地，文颖也在帮林奶奶扫地。”

        仁仁姆妈一看果然几个小人侪在帮几个大人“劳动改造”，

          “迭两个小人乖咯！懂事体！” 仁仁姆妈回头看看仁仁，“侬也要做好小人，覅在窗口盳啊盳，侬晓得，人侪有自尊心的，不愿别人看到自家窘迫样子！再讲伊拉又不是坏人！…….侬在窗口看，还不如也去帮伊拉扫地，我不相信伊拉是坏人！”

       仁仁一听马上开门要出去，

          “慢！外头乱糟糟闹哄哄，侬只可以在弄堂里面，不许踏出弄堂一步，听好了，左脚跨出去，打断侬左脚，右脚跨出去，打断侬右脚！听见呒么？”    

        浩劫开始后，姆妈看到外面凶神恶煞人斗人的场面，实在嚇煞，立刻把家里大大小小五个小人召集到客堂间：

         “倷几个小人统统听好了，从今朝开始，不是我关照倷出去做事体，一律不许出去！不许跨出家门口一步！听见呒么？还有，倷听好了，刘爷爷、林奶奶、晶晶阿娘晶晶阿爷从阿拉窗前门口走过，不许盯牢伊拉看，伊拉在弄堂里扫地，劳动改造，不许不礼貌地盯牢伊拉看，不可以呒么礼貌，晓得伐？万一看到伊拉扫地扫不动，可以帮伊拉扫，看到伊拉身体不好，要及时来告诉我。伊拉不是坏人！绝对不是坏人。倷侪去看书！”

        看啥书呢？仁仁姆妈看到几个小人眼睛巴瞪巴瞪看着自家，不响也不动。

        姆妈一想，是啊，叫几个小人看啥书呢？教科书，自从不上课后，伊拉摸都不摸了；小说书，家里几本侪看过了；哪恁办? 小人天天这样关在屋里要关戆脱了。

       那天夜饭后，仁仁洗完碗筷打扫好厨房间，看见爹爹和姆妈还坐在吃饭间里悄悄讲话。

      第二天夜饭辰光。爹爹姆妈讲要跟五个小人谈谈。

        爹爹讲，做人第一要本分，要善良，凶横对待他人是最呒么道德教养的行为。耀武扬威仗势欺人是自我作贱，看似威风凛凛，实际上丢失自己的品格与尊严。

        爹爹讲，青少年时期正是学习知识，吸收知识的年龄段，学校不上课蛮可惜。但，你们可以在家自学。中外许多优秀学者侪是靠奋发自学成才的。爹爹讲，家里运气还不错，五个小人中，一个已大学毕业，一个已读大学，只有下面三个小的需要有人指导学习初高中的文化知识。爹爹讲，伊已经跟姆妈商量了，从今天起，两个大的带三个小的，学数学，物理，语文，英文，认认真真教，勤勤勉勉学。学习知识是人生最快乐的事，‘知足常乐’也可以这样理解，有充分知识才能常乐。知识是最好的财产，抢不走，偷不了，要闯天下少不了！

       姆妈叫大姐偼偼找来了伊和二姐高中数理化和语文教科书。

        “还好，还好，呒么掼脱！迭点书当初用包书纸包得老好，看，现在还簇簇新，我看看老好，呒么舍得掼脱，现在正好派用场。”姆妈开心地拿起一本本教科书检查，“这套书你们三个小的一起用，覅在书上乱画，尤其是侬，仁仁，不许手痒了在书上乱画，听见吗？”

       第二天，仁仁家的“家庭学堂”正式“开学”了。

        大姐偼偼数学好，当数学老师，二姐物理好当物理老师，语文基本自学，姆妈找来了整套《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叫大家看，“这些书看光，语文水平应该也可以了。”

        英语呢，幸亏林奶奶开始教仁仁伊拉英语时，爹爹照林奶奶的话，托朋友买了《林格风》  唱片和四本《基础英语》教程，但姆妈讲唱片就不要听了，免得声音传出去惹祸，看看读读《基础英语》算了，反正侪在学堂里学过“拼音”了，姆妈总归讲国际音标是拼音。

       那天起仁仁家的家庭学堂开学了。

       不过，在批判“惟有读书高”的读书无用论的年代，仁仁家的家庭学堂是在后房间，关了窗门，放下窗帘，开了灯“上课”，不能让外人晓得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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