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仁做梦也呒么想到有一天伊竟会鸿运当头！

         仁仁考上上海外国语学院，读了两年本科后考上了本校英国文学研究生。

         “终于苦尽甘来，苦尽甘来！”仁仁常常暗暗庆幸自家终于读大学了，还考上了研究生。 

          不久，仁仁做梦也呒么想到让伊更加开心激动的事体来了！

         教授仁仁英国文学的英国老师晓得仁仁痴迷简·奥斯汀、夏洛蒂·勃朗特、威廉·华兹华斯、约翰·济慈、珀西·比希·雪莱，还有雪莱的夫人玛丽·雪莱的作品，又看到仁仁勤奋好学，为仁仁争取了一个到英国深造的名额，还为伊争取到了在学校图书馆工作的机会。

         仁仁随便哪恁也呒么想到自家有一天会到英国去学习，有可能去拜访这些著名作家的故居，和他们隔时空零距离接触！仁仁想想自家五，六年前还面对黄土背朝天修地球，这几年自家的命运竟有如此大的变化，仁仁常常怀疑自家在梦里！

         接到通知，仁仁就开始准备行李。

        客堂间地板上摆了两只大箱子，一旁的台子上，沙发上堆满了仁仁的衣裳，一年四季的衣裳；地上姆妈摊开一张蓆子，让仁仁堆放各种各样的日常必需品：被头，小锅子，饭碗筷子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姆妈还拿来了蚊帐和套鞋。

        “蚊帐可能不需要，呒么听说蚊子叮英国佬的事体。”       

        “个么，蚊帐就不带了。外国长毛鬼，身上侪是厚厚实实的毛，蚊子怕也呒么本事叮伊拉！” 姆妈把蚊帐收起来，“个么，套鞋总归要的。”

        “套鞋可能也用不着，平时我侪穿皮鞋和跑鞋，落雨天随便啥个店里避避雨就可以了。我发觉我的东西太多了，恐怕要超重了。” 

        “个么套鞋也不带了。侬一介头在外国，要注意冷热，鞋子袜子湿，要马上换脱，脚不能受冷！我看假使不超重，套鞋要带咯。”

         姆妈将套鞋放在蓆子上，转身坐到沙发上继续结绒线衫。这是为仁仁结的。

         姆妈听到仁仁要去英国，马上到林奶奶那里打听英国的情况，一听英国冬天阴冷阴冷，立刻动手给仁仁翻了丝绵棉袄，拿爹爹的一件旧呢大衣改一下，给仁仁做了一件齐膝大衣，

       “还是侬爹爹的旧大衣料作好，全羊毛，厚厚实实，挡风。”姆妈讲，仁仁觉得穿爹爹旧大衣改的衣服就好像爹爹陪伴着自家，老好。

        姆妈又去买了一磅两澳毛绒线给仁仁结绒线衫，多余的绒线给仁仁结了一条围巾和手套。

       爹爹坐在姆妈旁边看姆妈结绒线，看仁仁理箱子。

        爹爹姆妈为仁仁开心！更为自家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囡娪骄傲。

         “呒么想到迭个假手小丫头还会嘎有出息！” 姆妈轻轻跟爹爹讲。姆妈一直觉得仁仁生下来是个“假手丫头”，大起来不会有婆家要伊，将来必定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姆妈老早就想好了，大不了让迭个“假手丫头”一辈子守在屋里不出嫁！

         姆妈还有点封建思想，觉得女小人用不着读交关书，学几个字，能够写写信就可以了，平时不大关心仁仁的成绩，晓得仁仁读书可以不会留级，从来不过问，呒么想到迭个“假手丫头”竟然读书读到外国去了！

         “我一直晓得阿拉屋里阿四头有出息。”爹爹听了姆妈的话，摆出一副先见之明的样子，“侬看伊，多少欢喜读书，多少用功，天道酬勤，老天不负有心人，要读书的人总归有出息咯。侬看，啊是迭恁一桩事体！” 

         自从仁仁要去英国读书的消息传开之后，左邻右舍侪来祝贺，还来请教爹爹姆妈育儿经验，爹爹姆妈哪恁会得不开心不得意。但想到仁仁马上要离家，到十万八千里的长毛国家去，非常不舍，有空就坐在仁仁旁边，跟仁仁讲讲言话，看看仁仁整理行李。 

         好朋友晶晶文颖囡囡既为人仁仁开心，又有点眼热仁仁，还有点不舍得仁仁离开，几乎一有空就来看仁仁。

          “我眼热侬煞了呀！”晶晶见面就讲，“我也老欢喜英国文学的，也老想去英国读点书，看看那些作家的故居，可惜阿拉呒么福气呀！啊呀，我真正眼热侬煞了！”

          “侬哪恁晓得侬呒么机会去英国读书？侬有福气咯，侬进工厂，进大学的辰光，侬不晓得我多少眼热侬！侬好好用功，说不定哪天叫侬去留学了！”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晶晶双手合十，虔诚地轻轻讲，“老天爷保佑我哦！”

        囡囡看到晶晶那副样子，觉得好笑：

         “覅急，覅急，运道来时推也推不脱！”

        囡囡对出国留学兴趣不大，伊本来就不怎样欢喜外文，伊欢喜中文。         

        囡囡也为仁仁开心，嘎好读书机会来之不易，不过囡囡不像晶晶文颖那样眼热仁仁，囡囡蛮满足伊自家的现状，伊从复旦工人写作班进修后，考进复旦中文系，现在正在复旦读研究生攻读国学。此外，伊已经出版了两本书，一本散文集，一本儿童读物。囡囡准备进一步搞儿童文学。

        “儿童文学好，给小朋友写书，我心里老开心，好像自家变成一个小朋友了！”

        文颖呢，她哥哥文硕前几年已经由伊拉小叔叔担保去美国读书了。小叔叔也准备担保文颖去美国读书，但是文颖不舍得让奶奶一个人在上海，尽管阿巧拍着胸脯讲：

         “妹妹，你尽管去老远的地方读书，奶奶我保证照顾好，奶奶对我像亲闺女，我也要像照顾亲娘一样照顾好奶奶。侬可以一百个放心。”

        仁仁姆妈也劝文颖：“侬想去读书，尽管去，年轻时去闯一番，去学点知识本事，将来有前途，林奶奶，阿拉大家侪是会关心照顾。你尽管放心去读书好了。”

       文颖现在在等待考TOFEL。

        听林奶奶在北京的朋友讲，中国国内马上要举行TOFEL考试了，将在全国三个城市：北京，上海和广州设三个TOFEL考试中心，考题用飞机直接从美国运来，据说还要用飞机运考试用的铅笔，因为有人觉得中国的HB铅笔颜色不够黑，不够浓。

          “奶奶帮我搞来一本TOFEL试题集，我准备做做。晶晶，侬想到美国留学吗？阿拉可以一起去，我让我的小叔叔给你担保。”

         “我呒么钞票，哪恁去读书？”

         “自己打工赚钞票呀，阿拉文硕就是靠自己打工赚学费生活费的。美国的大学生侪靠自家打工赚钱养活自家的。”

         “真的？个么，我跟侬一道去考，一道去报名…….，”

         “笃笃笃”三声敲门声，仁仁刚要去开门，门开了，酒甏捧着一大包东西进来：

         “恭喜，恭喜，仁仁现在是洋状元啦，侬酒甏伯伯听到迭个消息老开心，小姑娘有出息啊！”

        酒甏随即把一大包东西放在台子上，

         “仁仁，迭是侬酒甏伯伯送给侬咯，两听好茶叶，一包茶叶末子！”酒甏嘿嘿笑笑，“照理不应该送茶叶末子咯，讲给倷听，去年裁缝阿祥的兒子到英国去读书，我送伊两听好茶叶，结果，外国人请伊去吃饭，伊拿一听好茶叶送给外国人了，倷讲，可惜伐？我听了肉疼煞！外国长毛不晓得哪恁吃茶咯，伊拉只吃茶叶末子咯，倷讲可惜伐？迭趟，我送仁仁两听茶叶，好茶叶哦，龙井明前茶叶，再加一包茶叶末子，仁仁，茶叶侬自家吃啊！茶叶末子去送给长毛去，伊拉反正是洋盘！”

The post （127）138 弄，洋状元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以往，仁仁准备回沪过春节时，姆妈总归来信对仁仁讲啥也覅买，啥也覅带，只要拿自家安安全全，健健康“带”回家过年就好了。

        这次，姆妈关照仁仁买蟹，还要买交关崇明蟹回去，姆妈讲，要办个蟹宴。

        林奶奶和晶晶阿娘也关照文颖和阿康买蟹，还专门关照雄蟹与雌蟹的比例要三比一。

           “侬晓得做啥要三雄一雌？”文颖神秘地笑笑，凑到仁仁耳边：

           “‘四人帮’三男一女！”

           “哦！”仁仁醒悟。

           “我奶奶讲，‘四人帮’倒台，北京人敲锣打鼓庆祝，还吃四只一串的大闸蟹，每串三公一母，侬看，全国呒么一个人不恨迭四个坏蛋！”

            “是咯！伊拉害死兆兆番人！”

            “不是伊拉，我爷爷二叔不会死！”文颖伤心地低下头

            “覅伤心。人在做天在看，恶有恶报，现在报应来了！伊拉肯定遗臭万年！”

            “真希望有人拿伊拉做成秦桧和他老婆那样跪在地上的雕塑，让世世代代中国人唾弃！”

            “中国人应该牢记这十年动乱，血腥浩劫，永远不能让迭种事体再发生！

            “…….来，阿拉早点睏觉，明朝去集市，我奶奶要的蟹一定要买到。”

           第二天，仁仁和文颖一早去食堂打饭，还多买了几只馒头当路上的干粮。出了食堂看到阿康跟阿庚朝伊拉走来。

           “啊！是倷啊！啥个风拿倷吹过来的呀！”

           “欢迎阿拉伐？”

           “欢迎，当然欢迎！来，去食堂吃早饭！”仁仁高兴地拍双手。

           “吃过了！倷食堂的伙食还真不错！”

          “阿拉阿娘叫阿庚来帮阿拉采购，阿娘今年还想要羊腿，阿娘自从吃了崇明白羊肉，现在特别迷信崇明白羊肉，派阿拉来买，叫阿拉帮倷拎崇明蟹回去。”

        采购结束，仁仁文颖阿庚阿康拎着大包小包乘上双身渡轮回上海了。

       上海变了，到处一片欢声笑语，到处可听到令人热血沸腾、回肠荡气，庆祝胜利的《祝酒歌》，人人如释重负，步履轻松，笑容满面。

         一踏进弄堂，就看到晶晶阿爷阿娘和林奶奶站在那里聊天，深冬腊月寒风萧肃，三位老人拄着拐棍，精神抖擞，谈笑风生，长远，长远呒么看到伊拉嘎精神了。

        今年大年三十，“四人帮”倒台后的第一个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认真掸灰扫尘，彻彻底底驱走十年浩劫阴霾，欢欢喜喜迎接新时代到来。

       回沪第二天，姆妈拿出爹爹买的齐白石画册，跟仁仁讲：

        “爹爹上班前关照，叫侬临摹齐白石那幅画，挂在墙上。”

       仁仁翻到爹爹夹着书签那页，画面是四只螃蟹，上面写着‘看你横行到几时’，仁仁会意地笑了。

        “哟，侬画画啊？”

       仁仁不用回头，听声音就晓得是晶晶。

        “侬看阿拉阿康，稀里糊涂拿侬迭只小行李拎到阿拉屋里去了！还好里面装的是崇明白扁豆，不会坏脱！”

        晶晶把小行李袋放在仁仁脚边，

         “侬画蟹，做啥？买了嘎许多蟹还不够啊？”

         “侬看看上面写的啥？”

          “‘看你横行到几时？’”晶晶轻轻念，“太对了！全国老百姓的心里话！侬帮阿拉屋里画一张，我去贴勒阿拉客堂间。迭四个坏蛋终于下台了！十年浩劫啊！多少人死脱！阿拉阿爷阿娘讲到迭四个恶魔牙齿咬得嘎嘎响！”

       一歇歇，文颖来找仁仁：

          “那幅螃蟹的画，也帮阿拉画一张，我奶奶也要。十年浩劫，我家走了两个！奶奶恨死了那四个恶魔！” 

        仁仁应允，摊开纸笔，又开始认认真真画。

         “仁仁，侬画好了？”姆妈看到仁仁在收拾砚台毛笔，过来问，“侬画好了，帮我去买点葱。天冷，阿拉花园里的葱长得慢。侬去崇明后，也呒么人好好管理菜园子，草长得比葱高了。”

       仁仁披上外套去买葱，马路上几乎家家的侪在播放《祝酒歌》：

           “美酒飘香啊歌声飞

         朋友啊请你干一杯　

         请你干一杯

         胜利的十月永难忘

         杯中洒满幸福泪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十月里响春雷

        八亿神州举金杯

        舒心的酒啊浓又美

        千杯万盏也不醉

        ……

         仁仁不由地跟着哼起来。

        “妹妹，妹妹！停一停，等等我！”仁仁听到有人在后面叫伊，回头一看是酒甏。

        “妹妹，谢谢侬啊！嘎有心，特地带崇明蟹给我过老酒。”

        “应该是我谢侬呀！每趟回崇明，侬总归要送我一大包老好的奶油蛋糕！老感激侬咯！崇明蟹不大，不好跟大闸蟹比……，”

         “崇明蟹老好！老好，崇明蟹是迭恁的小蟹品种，看看不大，蟹黄蟹膏老多，蟹脚老硬！老赞咯！我跟小六子爷还有阿祥师傅，还有招娣阿爸，几介头昨日老酒吃吃蟹过过，味道老好！”

        仁仁晓得酒甏肯定又跟小六子爷，裁缝阿祥还有招娣勒爷聊天聊到半夜三更，说不定聊到天亮！

       酒甏、小六子爷、裁缝阿祥和招娣勒爷绝对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好男人！好汉子！绝对关心国家大事，世界大事。照酒甏的言话，“伊拉侪讨论正正经经国家大事，男人不关心国家大事还叫啥个男人！” 酒甏看不起那些蹲在马路边谈香烟谈老酒，看着路过的女人谈女人的家伙，“迭瓢货色” 酒甏最覅看伊拉，“老酒吃吃盳忙天，倭豆嚼嚼放放屁，有啥出息！”

        酒甏老婆无锡娘子讲，自从中国发射了第一颗原子弹，酒甏一天中最重要的事体不是吃老酒，而是看报纸，屋里定了靠十份报纸《解放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日报》《新民晚报》《工人日报》…… 挂满一面墙壁，屋里吃饭间弄得像读报室会议室。

        无锡娘子讲，酒甏现在一开口就是：原子弹宇宙飞船，闭口就是美国哪个什么松，现在天天骂那个三雄一雌四人帮。小六子爷裁缝阿祥也老关心时事，小六子爷连站柜台的心相也呒么了，一直叫伊老婆小六子娘做“柜台猢狲”；裁缝阿祥呢，那天听到四人帮倒台，兴奋煞了，帮人家缝衣裳辰光，前片后片搞错了，还好及时发现，差点吃赔账！

       仁仁想到此不由笑了，四人帮倒台，全国上下欢天喜地，希望形势越来越好。 

       “美酒飘香啊歌声飞

         朋友啊请你干一杯　

        请你干一杯

        胜利的十月永难忘

        杯中洒满幸福泪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

        仁仁捏着买来的葱姜拐进了弄堂。今朝吃年夜饭，仁仁要去摆圆台面了。       

        自从林爷爷和二叔走了后，仁仁姆妈怕林奶奶过年冷清，一直请林奶奶一家和自家一家一道吃年夜饭，一道守岁，这已成了惯例。弄堂里的人，吃好年夜饭也侪聚到仁仁家来，喝喝茶嗑嗑瓜子讲张讲张。

         今年当然要讲粉碎“四人帮”。

          “人在做天在看！”阿娘讲，“迭四个人真正坏胚子！十年，老百姓苦头吃足！”

          “迭种人不会有好结果！老天不容！倷看，全国多少人家遭殃！”

          “迭趟文艺界教育界首当其冲，重灾区！” 晶晶爸爸讲，“倷大家看，到现在大中小学还呒么恢复正常。一个国家哪恁可以迭恁搞啊？！知识断层，科学断层，科技人员断层，讲给倷听，再下去，医生要不够了，老医生总归要让伊拉退休伐？年轻的医生呢？”

          晶晶妈妈激动地接口：“医生，尤其是外科开刀医生，又不是小菜场刮鱼鳞拉鱼肚肠摆摊头！医生不是一天可以培养出来咯，学医五年，实习两年，七年才能出来一个新医生，开刀医生更加覅讲了，呒么经验好上手术台？！光靠赤脚医生哪恁来三？医生呒么本事要医死人咯！”

        “十年辰光浪费脱了！还有交交关科学家迫害致死，侪是人才啊！真正可惜！不然，阿拉国家有交关领域可以赶上世界先进水平！可惜！”

       “听说，现在正在大力度拨乱反正，真应该好好抓了。百废待兴啊！”

        仁仁文颖晶晶坐在一边认真地听大人谈论国家大事，听到要“拨乱反正，百废待兴”，仁仁的心“呯呯呯”急促跳起来，是不是学校也要正常起来了？

The post （125）138 弄 三雄一雌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仁仁，覅心里难过，”爹爹轻轻和仁仁谈心，“覅心急，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运道来时推不脱，不过，运道，空等是等不来的，运道和机缘一样侪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侬好好用功，一定会有机会的。……，听爹爹的话，不要灰心，自强不息，侬一定会有非常好的前途的。到了崇明，要抓紧读书学习啊！”

        这时姆妈拿来一只纸盒，上面写着“红灯牌收音机”。

         “仁仁，姆妈跟我晓得侬欢喜外文，现在电台教英语了，阿拉为侬买了一只小收音机，侬带到农场去，可以听听电台播放的英语教程，好好跟着学学。”

         仁仁一看又感动又感激，不晓得讲啥好，一个劲地点头，眼泪簌簌滚下来……。

         仁仁听爹爹姆妈的话，振作精神，到了崇明，每天工余认真学习。

        好在仁仁已经调到场部工作，负责农场《知青战报》，一个人有一个办公室兼宿舍的房间，夜里仁仁在自家办公室里听上海广播电台的《英语广播教程》。尽管《英语广播教程》的内容对仁仁而言有点浅，但《英语广播教程》里有交关有关中国文化，国内外形势的新单词，是以前林奶奶呒么教过的。

        文颖的文艺小分队常来场部排练节目，文颖常来看仁仁，也常常和仁仁一道收听《英语广播教程》。

        一天，文颖又来了。

       “仁仁，侬门口有封信！喏，帮侬拿进来了。”

       “谢谢，谢谢！是晶晶的信。”

       “讲点啥啦？有啥新消息？”

       仁仁拆开，看了，笑了：

         “伊跟‘二师兄约了去了一趟人民公园的‘英语角’。”

         “真的？”

         “晶晶讲，上海人现在学英文的热情老高。人民公园有了一个英语角，侪是英语初学者在那里练习口语。伊一直想去人民公园‘英语角看看，一天碰到‘二师兄’，一讲，‘二师兄’老起劲，两介头一拍即合，去了。”

          “晶晶讲，‘英语角’的人极大部分是初学者，只会几句打招呼的英语，伊拉只要看到一个英语讲得稍微好些的就会围过来，抢着和这位英语讲得好一点的人‘talk，talk’。 ‘二师兄’一看，觉得出风头的辰光来了，马上轻骨头兮兮，老魁兮兮开口跟人家搭腔，‘二师兄’英语比起‘英语角’初学者当然要好交关，伊马上被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大家一个接一个跟‘二师兄’‘talk’起来。

          “晶晶讲，伊看‘二师兄一个接一个‘talk’，停不下来，伊想迭恁等到啥辰光，还加，弄不好，这帮子人过来，围牢自家，那就更麻烦了，伊跟‘二师兄’打个招呼，回家去了。

          “晶晶讲，后来伊碰到‘二师兄’，问起人民公园‘英语角’的经历，‘二师兄’讲，就是杀伊头也不去了！伊讲，那个下半天，那帮子人一边又一边，反反复复问伊同样的内容：‘what’s your name?’’Are your a worker?’‘Are you a student?’’How old are you?’‘How many people in your family?’’Is your father a worker?’’Is your mother a peasant?’ 这帮子人像调查户口一样，伊必须笑嘻嘻一边又一边，反反复复回答同样的问题，伊‘接待’了起码50个人，同样的话反反复复来来回回起码讲了约50遍，讲到后来头也痛了！吃不消！真正吃不消！”

       文颖呒么听完就咯咯咯笑起来，仁仁也笑了，伊拉两介头看一遍晶晶的信，想一想‘二师兄’的戆哒哒醜噱噱接连不断反反复复回答同样的问题，近50遍，忍不住咯咯咯笑，一直笑到笑不动。

The post （124）138弄 英语角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尼克松来上海后，上海人“开ABC”了。

        迭次仁仁回上海，奇怪地发现有的上海人见面打招呼不是讲“哎，侬好，饭吃过啦？” 而是讲“哈啰，哈啰”了, 连酒甏看到伊也讲“哈啰，妹妹侬回来过春节啦？” 以前不是迭恁咯！

         一天，仁仁照姆妈的吩咐去给裁缝阿祥送纽襻，阿祥师傅老感激，接过纽襻，笑嘻嘻跟仁仁讲“生发油买来买去！生发油买来买去！”仁仁搞不懂了！

        碰到晶晶，一讲，晶晶笑得眼泪水也要出来了，“啊呀呀，伊跟侬开ABC，讲英文啊！‘生发油买来买去！’就是‘Thank you very much！’”

       仁仁哪恁想得到裁缝阿祥跟伊开ABC！

          “侬大惊小怪做啥？现在老行咯！”晶晶讲，“现在连小菜场卖葱姜刮鱼鳞的阿婆有辰光也会跟侬讲，‘哈喽，哈喽，鱼鳞刮好了，拿去！”

       过了几天，仁仁到小六子爷烟纸店买搽手甘油，小六子娘站柜台，对仁仁讲：

        “甘油卖光了，阿拉‘黑市板凳’去进货了。”

      仁仁想了半天，哦，小六子娘也开ABC了，“黑市板凳”大概就是“husband”了！

      这天，夜饭后，四个小姑娘又聚在晶晶房间里聊天。仁仁讲了迭几天的经历，发表看法：

         “呒么想到，迭两年变化嘎大，连酒甏、裁缝阿祥、小六子娘侪‘开ABC’了！阿拉上海人真的老开放，老会赶时髦，样样新事物信手拈来。不过言话讲过来，阿拉上海人其实对英语一点不陌生。记得爹爹老早讲过，20年代，南京路上永安公司等四大公司就开始出售国外进口的日用品，比如：棕榄香皂、桂格燕麦、克林奶粉、西门子电器、派克金笔、莱卡相机、飞利浦收音机，还有打字机、加热器、冰箱等等，侪是外国进口。这些公司招聘售货员有个规定，应聘者必须会讲粤语、沪语、国语，还要能听懂能讲些英语或日语。”

          “阿拉阿爷讲，老早，上海高档点的饭馆跑堂叫‘boy’，伊拉看见外国人来吃饭，会得讲几句混腔势洋泾浜。阿拉阿爷还讲，淮海路，以前叫霞飞路辰光，那里的邮差、三轮车夫、黄包车夫为了讨生活，侪会像八哥那样照外国人的讲法讲几句洋泾浜英语。比如：“Good Morning”，伊拉含混地读成‘狗的猫银’。”

         “‘狗的猫银’！哈哈哈哈！哪恁给伊拉想出来咯！”囡囡忍不住笑了。

         “洋泾浜英语覅太多嗷！倷讲得出伐？阿拉晓得交关，喏：Sofa—沙发、roof window—老虎窗、cement—水门汀、Lysol—来苏尔消毒水、spring—司不灵锁、stick—司的克、butter—白脱油、Russian soup—罗宋汤……。”晶晶要考考大家。

         “阿拉晓得老早可口可乐刚刚在上海上市的辰光，叫‘蝌蚪啃蜡’！”文颖得意地插一句。

         “我也晓得交关！””囡囡抢着讲，“喏：马达、太妃糖、白兰地、香槟、拷贝、模特儿、高尔夫……侪不是用上海言话讲洋文的洋泾浜！”

          “还有，”晶晶不肯示弱，“上海人白相的扑克牌，英文不就是poker吗？阿拉阿爷是不准阿拉白相扑克牌咯。不过我晓得扑克牌四种花色的洋泾浜：黑桃，spade叫斯派特、红心，heat叫哈特、方块，diamond叫大门，梅花，club叫克勒白。上次我去‘小耳朵’屋里，伊拉屋里有客人，小耳朵讲伊拉在白相‘圈的温，我搞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伊拉在白相‘twenty-one’, 倷讲搞伐，啥人听得懂迭种洋泾浜英语啊？”

         “晶晶，侬哪恁晓得的嘎清爽？侬老实坦白，侬啊有背着侬阿爷打扑克牌啊？”仁仁朝晶晶做只鬼面孔，“老实交代，不然，阿拉去告诉侬阿爷啦！”

         “好唻，倷有空哦，比赛啥人洋泾浜晓得多！”文颖看看仁仁，又看看大家，“现在不行讲洋泾浜了，现在上海人侪在一本正经学英语了！我倒有新闻告诉倷！前两天，我路过酒甏门口，伊喊牢我，跟我讲，现在电台开始教外国言话了……。”

         “电台教外语了？”囡囡诧异地插嘴。

          “侬不晓得啊？！迭个已经不是新闻了！尼克松访华后，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就开始有《业余外语广播讲座》了。现在，上海电台也有英语广播教程了，可以讲，现在人人学英语！”

          “酒甏讲，伊，还有小六子爷，裁缝阿祥侪想请阿拉奶奶教伊拉屋里的几个小人学外国言话，就是学外语。问我，阿拉奶奶会得愿意伐。我昨日就和奶奶讲了，阿拉奶奶呒么意见，就是有点担心，现在年纪大了不晓得有精力教伐，再讲，伊牙齿落脱几颗，怕讲英语漏风。叫我每次回上海，帮伊一道教迭些小人。”

        “看来，现在刮学英语的风了，就是不晓得阿拉还有机会到学堂里去读书，读英文伐？”仁仁伤感地低声说。

       “我也想再读书。”文颖的声音更低。

      大家低头，不语。

The post （123）138弄 上海人“开ABC”了！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晶晶，自然已把伊的房间弄清爽，等伊拉回来聚聚，一道“发发疯”。

         “大学生，恭喜侬啊！真好！老老眼热侬！”仁仁见到晶晶一把抱住就讲。

         “谢谢！谢谢！我真老开心！左盼右盼，左等右等，终于等来迭一天！我真希望侬跟文颖也能上大学！会有迭恁一天咯！我相信！”

        “希望如此吧。”仁仁松开了抱住晶晶的手，“不晓得阿拉有不有读书的福气了。”

         “我想会有的，侬看，阿拉学堂里，只有阿拉跟以前招进来的那个试点班15个学生，再也呒么其他学生了，学堂空荡荡咯，一点不像大学！迭恁总归不是事体，总归还要招学生。”

         “招又有啥用？！就是招也不一定能轮到阿拉，讲讲‘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阿拉农场，还呒么等大家报名，也呒么啥个群众推荐，领导就自家批准自家了，连长批准连指导员，连指导员批准连长，两介头去读大学了！有啥讲头啦！”仁仁一口气将一肚皮怨气吐了出来。

         “就是呀！‘二师兄’跟我讲，伊拉连队也是迭恁，伊是副连长，伊当仁不让自家批准自家上大学了。”文颖边讲边摇头。

         “二师兄好像不欢喜读书咯，伊报名读大学？”囡囡有点疑惑。

         “伊哪里是要读书，伊是想‘鲤鱼跳龙门’离开崇明！”

         “仁仁，侬覅担心，我想，迭种情况一定会改变。”囡囡见仁仁文颖不开心，马上安慰伊拉。

         晶晶赶紧调话题，“阿拉爸爸妈妈侪赞成我去读大学，但阿拉阿娘不大赞成，伊担心我毕业分配到外地，倷晓得伐，招娣英国留学回来，分到北京去工作了，过两天就要到北京去报到了。伊拉姆妈老老不舍得！阿拉阿娘听到担心事了，倷晓得，阿拉旦旦已离家出走，一直呒么回来。阿拉阿娘担心我也离开上海，伊天天偷偷拜佛求老天爷帮伊留一个孙囡在上海，在身边！”

          “哎，哎，我差一点忘记！告诉倷，我前日下班回来看见一个人，老老像旦旦咯，我追上去喊伊，不巧对面爆炒米花正好出炉，‘嘭’一声老响，伊肯定呒么听到我叫伊，等爆炒米花的烟雾散去，看不到旦旦了。真的！迭个人老像旦旦咯”

        “囡囡，侬呒么看错？”

        “我想我呒么搞错，除非有人长得老像旦旦。”

        “说不定旦旦想回来了，又有点不好意思，晶晶，侬要多留心点。”

       “我住校啊，一个礼拜回来一趟，囡囡，侬帮我留心，我再叫阿庚也留心。阿拉阿爷阿娘想煞伊了！阿拉阿爷一直去买晶晶欢喜吃的奶油话梅囥了抽屉里等旦旦回来，买来囥了抽屉里，坏脱了再买，再坏脱，再买，我每次看到熬不牢出眼泪！”

大家听了不由地有点泪汪汪。

         “晶晶，侬刚刚讲招娣，不晓得伊现在在中国还是在英国，在上海还是在北京。”仁仁问，想活跃一下气氛。

         “做啥？侬想去看伊。”

         “是呀，我想问问伊在英国哪恁读书咯，读点啥个书？”

          “我也想晓得英国人哪恁学英文咯，阿拉一道去看伊，好伐？”

          “好呀，明朝早上去看伊！”

         第二天，四个好朋友吃好早饭去招娣家。

        招娣看见仁仁伊拉高兴地跳起来：

          “太想倷了！太想倷了！我在英国常常感到老孤独，老老想爷娘。想倷大家，想上海，还想上海的大饼油条豆腐浆，想上海的生煎小笼葱油饼！想煞！想煞了！”

       招娣一边把伊读的书拿出来给仁仁伊拉看，一边倾诉在异国他乡的思乡之苦。

       这时招娣阿爸从里面房间走出来，大声问招娣：

        “迭个啥物事啊？迭个是侬孝敬侬爷老头子的好物事啊？

        “是呀! 迭个是老老高级的英国好茶叶！”

        ‘‘迭个哪恁是好茶叶啊？！迭个是茶叶末子啊？！小丫头侬上当了！花了大钞票，买迭种物事！”

       “是好茶叶呀！这是最好的英国茶叶，我听人家讲，英国女王也吃迭种茶叶咯。老好咯！老鉅咯！ ”

         招娣阿爸看见仁仁晶晶伊拉，对仁仁几个讲：

         “咳，倷看，阿拉招娣太老实了！上当了！被洋鬼子骗了，买迭种茶叶末子回来，还讲英国女王也吃迭种茶叶，杀脱我的头也不相信！迭种茶叶末子么最最便宜了，我节约铜钿一直买的，几角洋钿好买半斤唻！迭种茶叶末子女王会得吃啊？迭种茶叶末子只好泡一潽，第二潽就呒么味道了！”

         “招娣爸爸，招娣呒么上当，也呒么骗侬，英国人是吃迭种装了茶袋里的茶叶咯，阿拉奶奶老早也吃过咯。”

        招娣阿爸似信非信地看看文颖，随后拿起招娣帮伊买的英国高档茶叶出门了。

         回家路上，晶晶仁仁文颖囡囡走过酒甏家门口，看到酒甏，小六子爷，裁缝阿祥捧着招娣阿爸给伊拉看的英国高档茶叶左看右看，哇啦哇啦评论：

        “外国人戆噱噱茶叶末子当好物事！”

       “外国人真是！吃茶也吃不来！”

The post （122）138弄 外国人戆噱噱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半年多呒么看到文颖，见到文颖那一刹，仁仁不晓得为啥，眼泪流了出来，文颖也是。

          “仁仁，这是给侬的！”文颖忍住要流出来的眼泪，赶紧低头把带给仁仁的东西从包里拿出来放在台子上，“迭一大包是侬姆妈叫我带给侬咯！迭些是我带给侬咯：三罐凤尾鱼，侬最欢喜凤尾鱼了，一包稻香村鸭胗干，也是侬欢喜咯，还有泰昌食品店买的万年青葱油饼干、苔条巧果、酱油瓜子、奶油话梅 ……。”

         “嘎许多啊？侬侪给我做啥？太多了，侬自家留一点啊！”

         “我是帮侬带咯。我现在请假回上海老方便咯，可能照顾我情况特殊吧。”

      “嘎许多物事，我应该付侬铜钿，亲兄弟明算账！”

         “不用了，有的是阿巧买给侬咯！”

         “迭恁更加不好意思了！”

         “阿巧肯定不肯收侬铜钿咯！讲给侬听，阿拉奶奶拿15元一个月生活费时，阿拉屋里的开销侪是阿巧出的，尽管后来阿拉爸爸妈妈寄钞票来，阿巧还常常从伊工钿里拿钞票出来给奶奶，阿拉阿哥和我买好吃的小菜。伊跟晶晶家顾妈一样，总归讲做人要有良心，讲侬姆妈对伊老好……。”

        夜里，两个人躲在仁仁编辑室角落里讲悄悄话，知心话，话题中心当然是上学读书。

        文颖告诉仁仁，其实，早在70年上海有的大学，比如复旦，上海外国语学院就开设了试点班，不过，招收的人数很少，很少，一个班级只有十五个到廿个学生。晶晶厂里有一个人招到复旦去读外语了，据说迭个人小辰光读过上海外国语学院附小。

        “伊拉哪恁福气嘎好！”仁仁眼热啊！

        “看来，大学就要开始大规模招生了。”文颖接着讲，“我回崇明前两天，晶晶来看我，伊讲，伊听说最近伊拉厂里有去上大学的名额，现在时兴自家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伊想报名，不晓得群众会不会推荐，领导会不会批准。”

        “叫伊报名啊！先覅管啥个群众推荐领导批准，报了名再讲，不报名是自家放弃。” 仁仁觉得晶晶一定要报名

        “是啊！报名！我也对伊讲一定要去报名，不能放弃！下个月，我又可以回上海看我奶奶，我一定叫伊去报名。有消息写信告诉侬。”

        “阿拉崇明农场假使有上大学的名额，我绝对报名，侬呢？”

        “当然，我当然会报名！阿拉现在几岁啦？再不去读书，不见得等到老太婆了再去读书？！”

        文颖回上海了，仁仁又开始孤独地坐在田埂上，坐在宿舍门口的大树下，坐在伊编辑《农场知青报》的办公桌前，默默地读文颖的信，晶晶的信。这些信已经读过好几遍了，仁仁还在反反复复读，似乎怕漏脱字里行间的重要信息，每次读信，仁仁心里总会有一股莫名的惆怅，一丝难言的伤感：啥辰光我可以去上学，去读书？

        一天，仁仁在编辑《农场知青报》时，听说最近从崇明各个农场抽调了近千名63届64届高中生到上海华师大，上海师范学院进修，然后分配到各中学当教师，填补中学老师短缺问题。

       仁仁羡慕这些老高三，可惜自家是老初三，只读到初三，呒么资格。

        又过了一两个星期，仁仁听说，大学来崇明招生了，仁仁的心激动得砰砰砰乱跳，夜里也睏不好觉，常常梦见农场里的人爬上去上海读大学的大卡车，仁仁拼命在后面追，拼命想爬上卡车，但被人家七手八脚推下车，仁仁惊醒了，睁眼一看，自家睏在宿舍里，四面一团漆黑，仁仁伸手去摸闹钟，想看看几点了，仁仁听说夜里三点钟以前是前半夜，前半夜的梦是真梦，三点过后是后半夜，后半夜的梦是假梦，仁仁想晓得自家做的是真梦还是假梦，性命交关的事体啊！可惜宿舍太暗，根本看不清闹钟。咳，不晓得我有没有福气去读书，仁仁犯愁，睏不着了，睁着眼睛等天亮。

       上海大学来崇明招生了！连队里人人在讲，食堂排队打饭打菜时也听到前后人在悄悄议论，仁仁暗忖，看来真有此事了。

         迭次随便哪恁要报名，要争取去上大学，仁仁对自家讲，啥人晓得迭次招了，下趟啥辰光，还有下趟伐？随便啥大学侪要争取去，只要有书读就好。

        仁仁特别留意招生通知，对自家讲，只要贴出招生通知，马上去报名。

       几个礼拜过去了，一点动静也呒么。

       突然，一天，场里通知开会，欢送去上海上大学的农场知青。

      仁仁大大吃了一惊，差点失手拿饭碗敲碎脱！

        欢送大会上，约五十名去上海读大学的知青站在主席台上接受大家的祝贺，仁仁定睛一看，自家连队的连长和指导员站在这群人中，再看九连副连长“二师兄”也站在台上，“二师兄”也要去上大学了？

       仁仁最了解“二师兄”了，伊最最不欢喜读书了，读书最最不用心，成绩总归排在班里末脚几名！

       仁仁想不通了。

       尽管如此，欢送结束时，仁仁还是挤过人堆去祝贺“二师兄”，毕竟是自家小学同学。

        “我老眼热侬咯！”仁仁忍不住对“二师兄”讲，“侬老福气咯！”         “近水楼台先得月！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当副连长，我在连部办公室一听到上海大学招生的消息，马上报名了。 ”

        “我呒么看到阿拉连队贴的通知啊？”

       “迭个通知侪只贴一两天，报名人数满了就拿下来了。”

       “啊？是迭恁啊？”

       送走“二师兄”回到宿舍，看到床上放着晶晶来信。

       晶晶讲，伊已经收到上海外国语学院的录取通知，9月份将去上外读书。仁仁羡慕啊！

        晶晶讲，伊厂里只有两个人报名，因为有的人已经谈恋爱结婚，不想读书了；有的人觉到自家在上海工厂工作，日脚蛮好过蛮乐胃不想折腾了；也有的人怕读大学后全国分配到外地去，上海户口就要呒么了，也不想报名，伊就迭恁额骨头高进了！

The post （121）138弄 大学开始招生了！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72年的春节，上海人的心思好像不在小菜上，尽管这几年供应一年比一年好，样样有的买。大家碰到不是谈论年夜饭小菜，大家坐在餐桌边也不是交流烹饪技巧，大家串亲访友也不是谈论家长里短，大家嗑着瓜子品着香茗侪勒嗨谈论国家大事，世界大事，因为再过几天，正月初七到正月十四（72年2月21日至28日）美国总统要来访华，要到上海来访问，大家的话题当然绕不开这条重要新闻。

        酒甏、裁缝阿祥、烟纸店老板小六子爷、招娣勒爷个个以天下为己任，对国家大事，世界大事极为关心。美国总统要访华，要来上海，这是桩大事体啊，伊拉听到会得不兴奋？烟纸店老板小六子爷把自己店堂里店堂外打扫整理得干干净净，货架上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连放拷扁橄榄、奶油话梅、弹子糖、咸萝卜干，盐津枣的大口玻璃瓶也擦得敞敞亮，赛过五星级饭店的香槟酒杯。烟纸店老板小六子爷听人家美国人侪是夜游神，夜里覅睏觉咯，啊哟，迭恁么，阿拉的排门板也要揩揩清爽，小六子爷连夜拿排门板揩得清清爽爽。伊还关照伊家主婆小六子娘覅拿衣裳拿到外面挂在绑在梧桐树上的晾衣绳上：

         “老太婆，覅拿衣裳拿到马路上去晾，短裤内衣还有臭袜子挂在外面好看啊？收进来，收进来，挂到后门口去！

        裁缝阿祥当然也不再拿做好的衣裳挂在店门口的梧桐树上，以前挂了外面是为了招徕顾客，现在么，外国客人要来了，要弄弄清爽，再讲，外国人又不穿阿拉迭种式样的衣裳，挂了外面做啥？裁缝阿祥拿摆在外面请顾客歇歇脚坐的小台子长条凳也收进去了，摆在人行道上太碍手碍脚，万一哪一个老外呒么看清被凳子绊一跤，那么要闯穷祸了！搬进去，搬进去，店铺外面扫扫清爽。

        酒甏屋里呒么东西放在上街沿。酒甏只有在天气暖热辰光在上街沿摆伊的吃老酒龙门阵，现在冬天，西北风辣辣吹，在外面摆龙门阵，那不是喝酒了，是吃西北风了！

        尽管，1972年立春来得早，2月5日就立春了，而春节在2月15日，是所谓的“暖春节”。讲是“暖春节”，还是蛮冷，西北风呼啸着穿过梧桐树光秃秃的枝干满街乱窜。

        这种天气，酒甏、裁缝阿祥、烟纸店老板小六子爷、招娣勒爷，侪聚在酒甏家小小吃饭间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这两天，伊拉当然要谈论美国总统来华访问的重大消息，伊拉人人手里拿着，肋胳肢下夹着《人民日报》《解放日报》《光明日报》《新民晚报》《参考消息》，在酒甏屋里你一句我一句发表己见，小房间里热闹非凡。

         “这趟庄则栋有功劳，彬彬有礼接待了那个美国运动员，展开‘乒乓外交’，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世界乒乓冠军！那么，现在人家总统来了！‘小球推动大球’了！”酒甏看小六子爷一眼，“哎，我讲，我不是贬低侬，小六子爷，侬碰到外国人敢搭讪伐？侬不敢啊！覅看看侬是烟纸店老板，平时立了店里厢，接待来来往往顾客‘来者都是客，相逢开口笑’，噱头好来兮，像煞有架子，侬看到外国人敢搭讪吗？我看侬笑也不敢笑，一面孔戆相，不拿外国人吓跑，蛮好了！”

        “侬来三？侬也不来三啊！侬跟我还不是半斤八两！”小六子爷反驳。

        “言话讲过来，庄则栋是立功了，不过阿拉国家领导人也英明啊，抓住了时机，迭个重要哦！”招娣阿爸讲。

         “看来，美国佬老早就想跟阿拉中国好了，双方侪有意愿，迭个叫一拍即合，这叫’天时地利人和’。中国现在有原子弹，有氢弹，阿拉中国现在怕啥人啊？！中国现在越来越强大了，外国人孤立阿拉呒么用了！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美国人也想跟阿拉好了，好事体啊！哎，哎，吃饭辰光到了，倷也覅走了，一道随便吃点，喝点老酒，来，来，来，阿拉大家喝点老酒庆祝，庆祝！” 酒甏拿出伊新买的一套酒杯，从橱里拿出一瓶陈年‘状元红’，来，来，大家喝点，小菜呒啥，还好有点过年剩菜，”酒甏从小菜橱里端出几碟菜，“喏，苔条花生米、水笋烧肉、黄豆芽油豆腐塌苦菜、上海八宝辣酱、素什锦，大家随便，图个开心，对伐？阿拉绍兴老话讲‘黄酒日日醉，皇帝万万岁！’不是讲要皇帝，老早如果皇帝坐在龙椅上，说明呒么匈奴来侵犯，呒么外来侵略者，天下太平老百姓生活安定，可以老酒咪咪哉。现在要啥皇帝啦？阿拉有原子弹，实实比有皇帝好唻！一句言话，天下太平最重要，对伐？”

        “是咯，不打仗，天下太平最最重要，前两年珍宝岛自卫反击战，阿拉打赢了，当然也死了不少人。阿拉同事的小人，在黑龙江兵团，就是在珍宝岛打仗牺牲了，爷娘哭得死去活来！” 招娣阿爸老严肃地，“啥人家小人牺牲了不难过，不心疼啊？！” 

        “国家跟国家之间友好最最要紧。” 小六子爷点头称是。

         另一边，138弄里面，仁仁爹爹，刘爷爷，晶晶阿爷，还有晶晶爸爸妈妈，阿彦爸爸妈妈，阿庚阿康的爸爸妈妈聚在仁仁家的客堂间也在谈论尼克松此次访华。

         仁仁从大人的谈话中学到了一个新词语“Nixon in China”或“Nixon goes to China”，原本的意思是一位享有无可争议名声的政治家采取的出人意料的行动，也可用来指出其不意的行为。仁仁觉得非常有趣。

       就在尼克松到达上海的那几天，发生了一件让大家吃惊的大事。     

       那天，仁仁照姆妈的吩咐去对面酱油店买豆瓣酱，刚出门，看见文颖家的“二叔”迎面走来，

         “啊？‘二叔’不是早死了？”仁仁吓得浑身发抖，手中的网线袋落到地上也不晓得，呆呆立在门口，看着‘二叔’去文颖家。

         “姆妈，姆妈，”仁仁吓得眼泪也出来了，冲进厨房叫，“姆妈，我看到‘二叔’了！”

         “小丫头，侬讲啥？看到‘二叔’了？覅瞎搞八搞乱话三千！”姆妈觉得仁仁不对头，面孔吓得革料水白，小丫头哪恁了？姆妈搞不懂了，赶紧叫仁仁去房间里休息，另外叫佳佳去买豆瓣酱。

        “仁仁，侬到底看到啥了，跟姆妈讲，不要吓。”姆妈不放心，过了一歇去看仁仁，摸摸仁仁的头，呒么发寒热啊？哪恁搞咯？

        “我正正式式看到‘二叔’了，伊还朝我笑笑，我看到伊去文颖屋里了。”

       姆妈听仁仁迭恁讲，心里也有点发毛了。

        一歇歇，佳佳拎勒豆瓣酱笑嘻嘻回来了：

         “姆妈，‘二叔’真的回来了！”    

         “……，” 姆妈傻了，目不转睛看着佳佳。

        “噢，噢，我讲错了，不是‘二叔’，是文颖的小叔叔回来了！我刚刚碰到文颖，伊告诉我咯！伊拉小叔叔这次是跟外国人一道从美国来中国咯。伊拉小叔叔跟‘二叔’长得一模一样咯！”

        姆妈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林奶奶那个在美国的兒子回来了！       

        文颖家来了大客人——文颖在美国的叔叔随尼克松的新闻记者团来中国了，来138弄看望林奶奶了！消息传开，大家为林家开心。

         不过，大家不好意思打扰林奶奶与文颖叔叔的会面，毕竟这是时隔几十年的亲人相见！大家悄悄躲在自家屋里，透过玻璃窗观望。

        第二天，文颖叔叔离去，林奶奶拿了一些文颖叔叔带来的巧克力和文颖一道来仁仁家。

          “林奶奶，来，来，进来坐。真正为侬开心，真是大喜事！”

          “是啊，呒么想到我还能活着看到伊，可惜林爷爷去世了,,,,,,。”林奶奶不由地哽咽，眼泪涌出眼眶。 

          “奶奶，别哭，别哭。叔叔不是讲今后会常常回来看你，你要高兴才是。”文颖赶紧劝伊奶奶。

          “林奶奶，我懂侬，”仁仁姆妈拉着林奶奶的手轻声讲，“侬要开心，高高兴兴地保养好身体，侬好日脚在后头唻！阿拉真正为侬开心煞！”

          “仁仁”，林奶奶转身看着仁仁讲，“林奶奶要托侬办桩事体，我想请侬帮文颖多请几天假，在上海陪我几天，我这几天心里乱唻，又是开心，又是伤心，血压不大稳定。”   

         “好的，我一定跟领导好好讲，多给文颖几天假。“

         林奶奶讲伊心乱，仁仁不晓得伊哪恁也觉得心里老乱，这几天发生的事体太多了，仁仁来不及“消化”。 

The post （119）138弄 不一样的春节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仁仁来崇明岛已第四年了，参加了四次冬季挖沟开渠工程，伊已能娴熟灵巧使用崇明鍬和泥篓，还能双肩挑沉重的河泥担子，当然伊的双手粗糙了，肩膀也磨得厚厚实实了。

       每年水利工程完成，春节也快到了，知青们开始购买年货，准备回上海过春节。

        回上海那天一清老早，文颖来了，拉着仁仁爬上一辆拖拉机，仁仁一看阿康和另外两名文艺小分队队员已经坐在拖拉机上了，不一会儿，一切就绪，文艺小分队队长“突突突”开着伊拉到镇上去买带回上海的崇明土特产。

        文艺小分队队长和当地老乡关系老“得得够”，老老“铁”，老乡朋友帮伊拉搞到了崇明白山羊肉、崇明白扁豆、崇明香酥芋、崇明沙乌头猪肉，还有崇明糕……。仁仁文颖阿康几个人买了交交关，几乎拿一年工资统统用光，几只旅行袋塞得扑扑满，快要裂开来了。

          “啊！倷回来啦！阿康文颖仁仁伊拉回来啦！”在弄堂口张望的顾妈一眼看到阿康仁仁伊拉马上哇啦哇啦叫，“我勒嗨弄堂口等了半日天了！头颈伸得也要断下来了！来，东西放下来，倷先去汏浴！阿娘为倷准备了脱苦菜（塌苦菜）冬笋肉片年糕汤了。”

        阿巧跑了过来：“啊呀呀！啊呀呀！我在弄堂口等等倷不来，进去给奶奶泡点茶，想不到倷来了……。”

       佳佳和弟弟跑来帮仁仁把行李拿进去，这时，晶晶早班下班回来了，一眼看到仁仁文颖奔过来抱着两人转圈：“想死倷勒呀！想死倷勒呀！今朝夜里阿拉睏一间房间，好伐？”

         “阿拉奶奶老想文颖，文颖今朝要陪陪伊奶奶,……，”阿巧听到赶紧讲，“明朝夜里，倷几介头睏了一道好了, 随便倷睏一间房间，一个被头洞，一夜不睏发疯到天亮，随便倷！”

          “覅急，覅急，我先去陪奶奶，夜里等奶奶睏熟了，我溜出来跟倷睏。”文颖走到仁仁文颖旁，悄悄讲。

         “我也先去陪阿拉爹爹姆妈吃夜饭，讲讲言话，夜里偷偷溜过来，好伐？”

         “倷要来啊！覅放我白鸽哦，叫我一介头眼睛张得巴瞪巴瞪老大像戆徒一样等倷！”

         夜里，老老晏了，11点敲过，仁仁来了，看到囡囡早已钻在晶晶被头洞里了，一歇歇文颖也悄悄推门躽进来，四介头抱勒一道，久别重逢开心啊！

        “哎，哎，倷啊有觉到上海变化老大？”晶晶看到大家侪抱好热水袋坐到床上，脚侪伸进放了汤婆子的被头洞里问。

        “要紧不煞回来，天也暗了，呒么看清爽啊。有啥变化啦？”

        “上海的马路是不是老清爽啊？”

         “好像蛮清爽，冬天来了，西北风一吹，梧桐树的黄叶枯叶侪吹光了，马路上的垃圾也吹光了，当然清爽啰！”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么，倷晓得上海最近几个号头老忙咯，有交关重要外国客人来上海。’’

        “啥个外国重要客人要来啊？”文颖问。

         “倷听到过‘乒乓外交’迭桩事体伐？”

         “听到过，当然听到过！侬以为阿拉崇明是消息闭塞的荒山野岭啊？”文颖不服地讲，“阿拉崇明有报纸，有广播台，消息老灵通咯！‘乒乓外交’么，不就是一个美国运动员搞错了跳到中国运动员的大客车上去了那桩事体！”

         “对，对！是迭桩事体，报上登过。”仁仁讲。

         “到底哪恁一桩事体，我不清爽，倷啥人讲讲。”囡囡用询问的眼光看看大家。

         “今年上半年，4月份，在日本名古屋举行第31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一名美国运动员，好像叫科恩的，头五头六跳错车子，跳到接送中国运动员的大客车上去了。大客车开到中国运动员住的宾馆有蛮长一段路，开头，大家不晓得哪恁招呼这位美国运动员，但总归不能冷落伊，不睬伊，中国乒乓运动员庄则栋主动上去和这位美国运动员打招呼，临别时，庄则栋送科恩一幅印有黄山图案的织锦缎，科恩想回礼，伊身上摸来摸去只摸到一把梳头的塑料梳子，觉得很不好意思。第二天，科恩专门到中国运动员的地方，找到庄则栋，送了庄则栋一件印着和平标记和印着‘Let It Be’的运动衫。在场记者问科恩想不想去中国，科恩讲伊当然想去，后来美国队的副领队就来拜访中国队，提出希望中国队邀请美国队访华。”

        “仁仁，侬晓得真多，讲得嘎详细！”囡囡佩服。

        “人家仁仁一直办《学报》《知青报》的，迭种新闻伊记得老牢咯！囡囡，侬算问对人了！”

         “中美两国运动员互访后，原先紧绷的两国关系开始解冻，所以现在讲‘ 小球转动了大球’，” 文颖补充。

         “囡囡，侬现在清爽了，对伐？这几天美国总统要来中国访问了！上个号头，美国总统的先遣部队已经来过了，阿拉厂里的青年人侪去当纠察维持秩序咯。我也去咯！”晶晶得意地讲。

         “侬嘎调皮捣蛋的人，也能当纠察维持秩序啊？”仁仁朝晶晶眨眨眼睛，戳晶晶一句。

          “我老积极咯，”晶晶不睬仁仁，接着讲，“阿拉不但做纠察，还搞环境卫生，阿拉中国人，礼仪之邦咯人，有客人来，总归要拿屋里弄得清清爽爽，好好接待，更覅讲来外国客人了，对伐？？阿拉单位的民兵负责南京西路、陕西北路、茂名北路、延安中路、瑞金路迭一带环境卫生，倷不觉得这一带比老早更加漂亮了？”

         “原来有侬的功劳啊！侬讨功劳，讨阿拉表扬啰？”文颖拍怕晶晶的肩膀，“这一带整洁漂亮，也有仁仁，囡囡跟阿拉的功劳啊！阿拉从小在这里当‘绿化近卫军’咯! 侬忘记啦！”

         “哪恁会得忘记！迭一带是阿拉上海最最漂亮的地方，那四排梧桐树多少精神！”

         “我在崇明也老想这几条马路，” 仁仁插进来讲，“尤其面对黄土背朝天坌巧克力的辰光，太阳辣豁豁晒下来，真希望有梧桐树遮遮荫！”

         “好唻！田里种一排排梧桐树还好种稻种菜啦！”

        四个人哈哈大笑，睡意全无。

          “倷不想睏觉，阿拉再讲点好笑事体给倷听。哎，我拿来交关过年吃的瓜子，长生果，阿拉年货先吃起来！”晶晶把瓜子长生果倒在红木茶盘上端到床上。

         “讲给倷听，我1月3 日前头一个礼拜就开始忙了！阿拉领导叫我去参加接待外宾的工作，我当然去喽，接待外宾用不着进车间挡车了，覅早中夜三班倒了，我老积极咯。”

         “覅上夜班老好咯，上夜班真正太吃力，我有一次加班加到夜里11点眼睛就张不开了。”囡囡同情晶晶上三班辛苦。

         “倷晓得，1月3日来的那批外国人是美国总统的先遣小组，这个工作组人老多, 大部分是新闻记者，电台工作人员，美国总统访华大事体呀，要通过通讯卫星播放电视图像向全世界报道，还要向全世界报道中国现况。这批人来上海后住在茂名南路锦江饭店，在南京西路的友谊会堂开会，还要参观上海展览馆。一句言话，伊拉的活动范围就在阿拉静安区，就在阿拉弄堂附近。中央有指示讲‘外事无小事’不能有差错，尤其要保护好美国客人的人身安全。静安区领导深感责任重大，调动全区优秀民兵和青年参加这项工作。”

        “啊哟，侬是优秀青年啊？看不出，侬嘎来三！看不出，看不出！”仁仁忍不住嬉皮笑脸朝晶晶做只怪面孔，戳晶晶一句。

         晶晶朝仁仁瞪一眼，继续讲：“阿拉的任务是在黑格将军带领的先遣小组及其随行人员访问上海期间担任治安工作，乔装成行人，以锦江饭店展览馆为中心，在南京西路、延安中路、陕西路、茂名路、铜仁路等周边地段巡逻。”晶晶滔滔不绝地讲，有点口干，喝了一大口水，“天老老冷，上海一月份的天气，阴丝丝的冷，迭种天气急匆匆走路，或者跑步，人会暖热，慢吞吞趤马路啊会不冷？领导体谅大家，关照大家趤一圈就到阿拉的集合地点平安电影院里面去休息，喝点热茶，吃吃面包，发给阿拉每人一只奶油白面包，就是那种奶油味道老浓的小枕头面包。”

        “迭种面包老好吃，一角三分一只，我常朝买了吃，到了崇明呒么吃过！老想吃咯！”文颖插一句。

        “我也欢喜吃咯！阿拉姆妈用自家做的烘面包的夹子烘好，搨一点泰昌买的白脱油，老好吃。阿拉爹爹有辰光还在上面搨一点点醉方白腐乳，老鲜，老好吃，阿拉爹爹讲这是中西合璧，啊哟，我馋吐水出来了！”

        “哎哎，倷讲面包，还是听我讲啦？”晶晶急了。

         “个么，侬快点讲侬的笑话呀！阿拉伸长头颈等半天唻！”

          “好，好，我讲，这次静安区参加迎接外宾的民兵和青年分成好几个小分队，阿拉小分队的领队是上棉四厂的民兵队长，伊老认真老老卖力，管阿拉管得紧呵！其他小分队成员侪可暖暖热热坐在平安电影院休息等待“上岗”，伊不准阿拉去，下令阿拉顶着上海一月凛冽寒风在沧州饭店外面马路上待令，时不时有事没事吹哨要我们列队听他训话。伊言话老多，老啰嗦，一句言话重重复复，讲了一遍又一遍，听得阿拉耳朵里老茧也要生出来了，伊每次训话结束时，还重重复复带领我们振臂高呼：“时刻提高警惕！”几次下来，我发现伊从来不讲后半句：“不要麻痹大意”，我仔细一看，原来伊一面孔大大小小坑坑洼洼的麻皮，‘的像黄豆小的像芝麻’，我拿迭个重大发现告诉好朋友，阿拉这帮子“小丫头”兴奋不已，马上“密报“所有队友。等伊再次领大伙喊：“时刻提高警惕”辰光，阿拉紧接着，一字一顿喊：“不要麻——皮（痹）——大意”，还故意拉长“麻皮”两字，大家会意马上响应，笑着高喊：“不要麻——皮——大意！不要麻——皮——大意！” 民兵队长看着笑得东倒西歪，乐不可支的部下面孔涨得血血红，面孔上一粒粒麻子在蒙蒙夕阳余晖下“大放异彩”闪闪发亮，他立刻取消了烦人的训话。阿拉终于可以像其他小分队的成员暖暖热热在平安电影院里休息了。我老得意，不过我还呒么得意五分钟，伊寻到机会报复我了，指派我和一名老工人乔装逛街的父女俩去巡逻。给陌生人当女儿？！ 哪怕是假的，我也不乐意！我的“亲密战友”更惨，她长得高，被指派与一位男青年乔扮成情侣！昏过去伐？这位老师傅肯定看到了我不乐意的表情，笑嘻嘻地宽慰我 ：

          ‘好了， 好了，覅生气了，我就当侬几个钟头的假阿爸，一塌刮子几个钟头！’倷讲我啊要厥倒！”

          “侬活该！啥人叫侬嘎坏！嘎曱甴？侬活该！”

          “好啊，仁仁！侬覅逃！”仁仁一看晶晶要呵伊痒兮兮，慌了，仁仁最怕痒，赶紧躲开，一不小心把被头洞里的汤婆子踢到地上。

         汤婆子里的水溜了出来，

         “啊呀，汤婆子破脱了！阿拉阿娘要骂我了！”晶晶一看叫了起来。

         “还好，还好，汤婆子呒么破，盖头落下来了！”囡囡拾起汤婆子仔细看。

        大家送了一口气，七手八脚寻布头揩地板上的水，晶晶赶紧拿来拖㮥拖地板，

         “快，帮忙揩干地板上的水，流下去不得了，下面房间天花板要有水迹足！阿娘要骂了！”

The post （118）138弄 “乒乓外交”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侬先睏。”仁仁对文颖笑笑讲，“我还有靠廿张要油印，印好就完工了，明早可以发出去了。”

          “侬明朝日里不好印啊？”

          “我明朝准备跟大家一样出工挖巧克力去！”

          “不是叫侬脱产搞《战报》啊？”

          “大家侪嘎辛苦泥里水里做生活，我不好意思，觉得讲不过去，再讲，我也想为阿拉的‘崇明大运河’出点力。”

         “领导哪恁讲？”

         “伊拉呒么意见，叫我量力而为，不要耽误了《战报》的编辑就可以了。”

         “侬出工，我也出工去。我也一直觉得不好意思，大家侪吃力得一塌糊涂，我在一边拉手风琴，虽然讲是慰劳大家，我总归觉得老老不好意思。”

         “嗨，侬看，印好了。睏觉！”

        第二天，仁仁换上劳动布工作服，穿上高帮套鞋，扛一把崇明鍬，背一只泥篓跟着大家去挖泥开河道。

         今朝，按计划仁仁应该到“二师兄”所属第九连队采访该连队的“五朵金花女子班”，仁仁干脆就去那里做生活。

         走到九连附近，仁仁看到“二师兄”老远朝伊挥手，立刻小跑步过去。

          “欢迎，欢迎！个么，侬就跟“五朵金花女子班”一道挖那边一段河道的烂泥，侬看哪恁？”

         “呒么问题啊！坚决服从连长的分配！”仁仁刚刚晓得“二师兄”晋升副连长了，“恭喜啊，恭喜侬晋升！”

         “勿好意思，勿好意思！侬覅笑话我啊！”

         “阿拉为侬开心哦！好事体啊！说明侬工作老有成绩咯。”

        仁仁跟在“二师兄”后面，来到一条泥沟前，只见“五朵金花”已经开始挖泥了。

        只见这几位女青年用铁锹挖起一大坨烂泥，放入泥篓，背起泥篓，沿着用铲子挖出的泥土阶梯，一步一晃一步一晃背着装满湿漉漉河泥的泥篓一步步艰难往上攀登，爬到河堤上，把烂泥倾倒在一旁的土堆上，然后返原处，再挖泥，再背着泥篓一步步爬上泥土阶梯，爬到河堤上，把烂泥倾倒在土堆上，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挖泥倒泥，一刻不停。

        河道越挖到下面，脚下的烂泥越泥泞越站不稳，挖出来的泥也越湿烂，装满烂泥的泥篓越沉重，阶梯也显得越陡，非常不好走，几乎是一步一滑向上艰难地攀登。 

       一上午，仁仁只背了三，四篓泥，已经不晓得跌倒几次，全身上下裹了一层泥浆，整个人成了泥菩萨，高帮套鞋里也侪是烂泥！

        看看金花班的那几位女将，仁仁不好意思落后，尽管伊迭个辰光已经感到腰酸肩胛痛，尤其是两只肩胛，泥篓一碰到钻心痛，仁仁怀疑肩胛上已经压出血泡，伊不敢解开衣裳看，天冷搞不好受了冷，那更麻烦了，再讲，就是有了血泡又哪恁，难道请假不做生活了，迭个还叫啥个锻炼！仁仁咬咬牙，铲满一篓烂泥，迈开一只脚准备跨上泥阶梯往上攀爬，不料那只踩在淤泥里的脚，陷得太深，拔也拔不出来，仁仁屏住一口气，用力一拔，脚拔出来了，但高帮套鞋深深陷入淤泥里，仁仁弯腰去拔高帮套鞋，一用力，高帮套鞋拔出来了，人跌了个四脚朝天，从泥阶梯一侧滚了下去，一篓泥全部打翻了，大家把仁仁从泥潭里拉起来，仁仁浑身上下全是湿湿的烂泥，连头发也沾满了烂泥。

         “啊呀，侬浑身侪是烂泥，衣裳湿了，头发也湿了，要着冷伤风感冒了” 金花班班长看到讲，“仁仁，侬不要做生活了，快回去，到锅炉房要点热水，汏汏清爽换套衣裳，……。”

       仁仁不想回去，还想坚持做生活，不料，头皮一阵发冷，仁仁忍不住打了个打喷嚏。

        “仁仁快回去，头上的湿烂泥太冷了，侬要感冒咯。” 又有人过来劝仁仁回去。

      仁仁刚想讲自己可以坚持，呒么想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只好听大家劝说回驻地宿舍去了。

      仁仁到驻地宿舍，浴室还没有开始供应热水，仁仁只好去锅炉房要点热水汏头。

      锅炉房的师傅老客气讲：

        “侬覅回驻地宿舍汏头了，就在阿拉锅炉房里汏好了，换热水便当点。”

      仁仁高高兴兴在锅炉房汏好头，向老师傅道了谢，走出锅炉房。

        “哎，哎，同学，侬慢慢出去啊，外面冷…..，”

      还呒么等老师傅言话讲光，仁仁已经走出锅炉房。

        头发汏清爽，仁仁老开心，伊听到耳边窸窸窣窣声音，是不是汏头用的蜂花香波引来了蜜蜂，仁仁伸手去赶蜜蜂，手碰到了头发，哟！头发结成冰柱了，仁仁轻轻碰了一下，觉到头一轻，再一看，一大把头发落下来了。

        “啊呀呀！这位同学快进来，到锅炉房来！覅碰头发，头发冻成冰柱了，一碰就要断咯！”

      可惜，仁仁的头发已有一部分冻成冰柱，还被仁仁碰断落下来了。

      本来仁仁有两根乌亮长辫子，现在只剩一根半辫子了，仁仁呒么办法，只好剪脱辫子，梳短头发了。

The post （117）138弄 一根半辫子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

        过了立春，马上春耕春播，紧接就是“三夏三秋”，到了严冬，田里农活做光了也不得空闲，反而更忙，重头戏开河、挖沟、兴修水利工程登场了。

        为引水灌田，崇明岛上七、八个农场联手开启一项水利工程——挖掘一条与长江北支流连通的人造河，崇明岛所有农场侪参加了这项工程 。

        那天一早，场长拿仁仁伊拉《战地快报》成员叫到办公室开会，场长讲：

         “这次开河造渠，引水灌田，是项大工程，关系到我们崇明岛今后每年收成，务必做好，按时完工，最近大家刚刚忙完‘三秋’，还没有好好休息就要开拔到40里之外的工地，而且那里的住房等条件都不好，因此，我们要事先告诉大家这个情况，要做好思想动员工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阿拉的粮草不成问题由各个农场自己解决，宣传工作要先行，你们现在马上雷厉风行去办。”

       仁仁和她编辑组连夜写文章，刻蜡纸，用红、绿、黑三种油墨赶印了《战地快报号外》。

        第二天，动员大会上农场领导发言后，各连队代表上台表决心，向其他农场发出挑战书，最后大家在“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的歌声中，手擎崇明锹、肩背挑泥篓，开拔到离农场约40里路外的工程住宿地，途中，仁仁将他们编辑的《战地快报号外》发到每个连队。

       扛着行李铺盖行军40里抵达住宿地，大家精疲力尽，吃了食堂准备的烂糊肉丝加米饭倒头睏了。

       根据农场水利工程指挥部的安排，仁仁一组办报人马和文颖那个文艺宣传队成员统统安排在指挥部旁边的小仓库里。       

       仓库不大，划分成三部分，前面是男生宿舍，后面是女生宿舍，中间比较宽大部分一半分给仁仁编辑部，另一半分给文颖的文艺队排练节目。 

        临时宿舍自然没有木床，统统睏干稻草地铺。反正，刚来崇明岛时已经睏过干稻草地铺了，大家不觉得不适应，相反，干稻草发出的清香让大家感到久违的亲切。     

         夜里，仁仁和文颖睏在一个铺位上，兴奋开心地合不拢嘴，尽管走了40里泥路，腿脚酸痛发麻，浑身老老吃力，伊拉的嘴巴一点不吃力，两个人缩在被头洞里叽叽咕咕讲个不停，一直讲到两只眼睛张不开。

       ……

        模模糊糊中，仁仁发现自家在一个冰雪覆盖的孤岛上，冷得浑身簌簌发抖，张开眼睛一看，四周漆黑一团，伸手一摸，触到一堆稻草，想起来了，自家在崇明岛的仓库里！耳边响着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崇明特有的大风呼啸声，刺骨寒风在仁仁身边头顶来回盘旋，吹得仁仁簌簌发抖，仁仁觉得自己裸露在严冬的荒山旷野里。

       仁仁想把被子拉拉好，不料惊动了身边的文颖。

         “冻死了！冻死了！”文颖拼命朝仁仁身边靠。

        其他人也醒了，侪牙齿冻得咯咯咯响。

         “冷煞了，睏不着了，几点啦？”

         “快天亮了吧？看墙上，墙壁上，一点一点亮光，外面天亮快了，外面的光通过墙上的窟窿照进来了，嘎许多窟窿，风呼呼呼从窟窿里钻进来，会不冷啊？！”

        “至少有廿只窟窿！”

        “明朝一定要弄些油毛毡烂糊泥拿洞补好，不然，要冻出毛病了。”     

        “喂，各位，倷看，我的毛巾，冻得帮帮硬，帮帮硬！”

       “覅去碰，碰断了，毛巾就破了！”

        大家开始检查自己的东西。 

        “啊！我的球鞋冻得像块石头，看，硬吗？”

        “哎，哎，大家看，阿拉刚刚睏觉的被头洞！冻成了一个个人形状的硬壳！”文颖指着大家的被头洞叫起来，“看，像不像蚕宝宝的茧！”

        “真像！阿拉侪是蚕宝宝，破茧而出啦！”

         “阿拉就迭恁‘破茧而出’，不睏了？”文颖打着哈欠问，“现在恐怕只有早上四点钟，出工还早呢！来，再睏！”

         “嘎冷，哪恁睏法子？”仁仁朝文颖看看问。

         “阿拉背靠背，轧勒一道，两条被头叠起来盖！”

       文颖仁仁轧在一道睏下，旁边几位室友也学样睏下。毕竟年轻人，一歇歇几介头侪到‘苏州’了。 

The post （116）138弄 阿拉侪是蚕宝宝！ first appeared on 5spice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