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青梅酱/ 梧桐树下
“哎吆,哎吆,倷看倷,倷看倷,吃得味道哪恁嘎好啦,我看看也牙根发酸!”
仁仁姆妈看着仁仁姐弟几个津津有味地吃着晶晶阿娘送来的白糖梅子,牙根一阵阵发酸。
每年四、五月,静安寺立丰土特产商店和南京西路陕西北路口的华丰水果店在沿街放一只高约70公分,宽约80公分的玻璃柜,里面堆满裹着厚厚一层白糖的青梅——白糖梅子,颗颗有乒乓球那样大,啥人看到侪熬不牢馋唾水乱咽。
仁仁爹爹下班走过看到一定会买一袋回来给屋里几个小人尝新,姆妈看到总归熬不牢要讲爹爹:
“哦吆,迭种酸得头皮发胀牙根断脱的东西也会买回来给小人吃,真正浪费,钞票晦气!”
爹爹笑笑不响,看着仁仁几个小人吃得开心,朝姆妈摆出一副得意面孔。
姆妈不服,问:
“倷爹爹买给倷吃的白糖梅子好吃,还是我做的青梅酱好吃啦?”
“侪好吃!阿拉侪欢喜吃!”大家齐声答。
“各有千秋!”仁仁还加一句,姆妈摇头。
姆妈不是不买青梅给屋里几个小人吃,伊每年至少要买十几斤青梅做青梅酱,用来做馅饼,涂面包,烧小菜,姆妈觉得这才是做人家人过日脚的样子。白糖梅子是零食,空口吃白相咯,呒么意思。
姆妈有姆妈的道理。
前几年困难时期,大米籼米限量供应,鼓励大家吃面食。姆妈能干样样一看就会,虽是吃惯米饭的南方人,“自学成才”学着用鲜酵母发面做馒头、做菜包子肉包子、摊春饼,做馅饼、蒸饺等。仁仁家几乎天天有粗菜细做,粗粮精制的美味佳肴。
能干妈妈的小人口福绝对好,这是大家一致公认的。
一天,晶晶姆妈来仁仁家,手里拿了一只像拍被头棉花胆的藤拍一样的东西,不过是小小长方形的。
“哦呦,稀客啊,欢迎,欢迎!”仁仁姆妈开门,笑嘻嘻迎接晶晶姆妈,“一条弄堂,隔开几个门,竟然半年一年不碰到,侬讲啊要好笑?”
“是呀,是呀!仁仁姆妈,今朝我来么要送侬一样物事。”晶晶姆妈举起那个藤拍样东四,“这是烤面包的夹子,现在上海滩老老行的!侬看,拿夹子打开,把面包片放进去,在火上烤,面包烤到发黄,还呒么焦,打开夹子,拿出面包片涂上果酱就好吃了,啊是老好咯!”
“这个物事灵咯,啥地方买的?”仁仁姆妈接过夹子仔细看,“谢谢侬送我嘎好的物事,谢谢侬嘎记得我。”
“不是买的,是我同事的爷做的!现在交交关人家侪要迭种烤面包的夹子,铜匠师傅侪来不及做,那么大家侪自家做。仁仁姆妈,不是讲啥,上海人动起吃咯脑筋来,再聪明呒么了,动起手来也个个能干,喏,用钢丝、铅丝、铜丝迭恁拗拗就变成一个烤面包夹子,啊要聪明能干!”
自从有了烤面包夹子,仁仁家的早点,下半天的点心又有了新花样,仁仁姆妈用晶晶姆妈送的烤面包片的夹子烤面包片,还把吃剩的馒头切成薄薄的片,放在夹子里烤,烤成又松又脆的馒头片;过年了,烤切成薄片的年糕,便可吃到香喷喷的年糕片,比爆米花机爆出来的年糕片更加香脆。
烤的微微焦的面包片、馒头片、年糕片涂一层薄薄的果酱,味道更好了。为了“屋里几个小人”,仁仁姆妈每年要做好几瓶青梅酱,还要做几瓶送送左右邻居。
仁仁姆妈发现青梅酱还可以用来烧糖醋小排,用青梅酱烧糖醋小排比放醋放糖更加有味。青梅酱还可以做八宝鸭的佐料。青梅酱的用场不断增加,需求量越来越大了,仁仁姆妈也更忙了。
今朝,晶晶阿爷买了交关白糖梅子,拿了一些叫晶晶阿娘送给仁仁家几个小人吃,仁仁姆妈看到白糖梅子,才恍然想到青梅上市了。
“嗨,日脚过过真快,一歇歇青梅上市了。前两天还在想,今年春寒青梅不晓得啥辰光熟。明朝一定要到华丰水果店买青梅,过一阵青梅不新鲜了,不灵光了。”仁仁姆妈边做家务边自言自语。
第二天,仁仁放学回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甜甜的果香。
“姆妈做青梅酱了!”仁仁兴奋地一步跨进厨房。
姆妈和阿芹坐在桌子边,正在往干净的大口玻璃瓶里一勺一勺装烧煮好的青梅酱。金黄色琼脂般的青梅酱粘粘稠稠的冒着热气,整个厨房弥漫着青梅酱的香甜。
炉子上还煮着两锅青梅酱,一锅看上起刚刚开始煮,洗干净去了核切成两半的青梅在开水里翻滚,看来还没有放糖;另一锅已经煮的差不多了,青梅已经化成了黏黏稠稠的糊,姆妈放了交关交关糖,叫阿芹用勺子不断地搅拌,不然会粘底烧焦。
放了糖后,锅里的青梅糊变得更稠,颜色也越来越好看,变成金黄色,还闪着亮光。锅里的青梅糊越来越粘稠,像火山岩浆似地在锅里费力地突突冒泡。
“仁仁,走开,当心青梅酱冒泡时溅出来,烫痛侬!”姆妈警告。
“我看,差不多了,老稠老稠了,有点搅不动了。”阿芹讲。
“嗯,可以了,可以关火了。”
姆妈和阿芹两个人把滚烫滚烫一锅青梅酱端上桌子,马上用勺把闪着金光,琼浆一样的青梅酱盛入干燥的玻璃瓶里,装得满满的,不留一丝空隙。姆妈利索地用带橡皮圈的马口铁瓶盖盖紧瓶子,接着在瓶盖上插入一根消毒过的注射针,让瓶内的热气通过细细的注射针眼慢慢排放掉。
“好了,基本完工,明天早上青梅酱完全冷却后拔掉注射针,拿小洞封好,就大功告成了。”姆妈得意地讲,“阿拉迭恁做的青梅酱不放任何保鲜剂,完全靠家庭土办法真空瓶装,放一年也不变质。”
“啊,啊……,”突然,姆妈和阿芹听到一阵带哭腔的叫声,一看,仁仁像根木头僵立在桌子边,手指着张大的嘴巴,哭出乌拉哇哇叫,姆妈一看,晓得事体坏了,
“啊呀呀,侬迭个小丫头,哪恁嘎馋法子!嘎急吼吼!锅里剩下的青梅酱还滚烫滚烫,哪恁性命不要朝嘴巴里塞!侬看,侬看,天花板要烫破了!”
姆妈扒开仁仁嘴巴朝里一看,果然上颚烫了一个大大的燎泡!
阿芹赶紧拿来一杯冷开水让仁仁喝。
“来不及了,吃冰也呒么用了,要痛好几天了。”姆妈看看仁仁,“咳!啥人叫侬嘎馋呢!”